那个世界充斥了多少这样细碎而痛苦的折磨?这个世界还延续了多少类似的折磨?
姬远野不再给自己更多世间缓和,再次沉入“溟海”中,重新成为顿珠卓玛的体验者和观察者。
两天没说话的顿珠躲在自己房中,她知道母亲因为那些复杂的情绪也不会冒然打扰自己。从垃圾场淘来的瓶瓶罐罐已经涮洗消毒好,戴上手掌有些破损的防穿刺手套,盯着那条对它充满敌意的公海蛇。
蛇被捆绑得不能动弹,它本可以装死,但它个性桀骜,不服气地用力昂着头,吐露着怖人的蛇信震慑着人类女孩。绳索之下,它的身躯挤得块块鼓起,仿佛随时要冲断桎梏。下一秒,它的头颈被顿珠捏住,眼珠瞪大、嘴巴被压在冰冷的器皿边沿——那儿包裹着取样薄膜,连接着纤细的导管。
海蛇早就受到刺激,并不能马上吐露毒液。顿珠便用两指捏着它的外颚压住、松开,一丝毒液从蛇牙渗出,濡湿了取样膜,沿着导管缓缓流动。
房门这时被敲响,顿珠一惊就松了神,不想那条蛇脾气上头,艰难地扭着有些松软的头颈咬向女孩。顿珠头皮发麻时,发现只是破了的手套被蛇牙撩到,虚惊一场。
敲门声停下,又响了两声,断断续续,又惶惶不安。顿珠顾不上擦冷汗,将蛇扔回筐中,又丢了两条小鱼与它,才转头看向房门。她想喊住敲门的阿妈,但如鲠在喉。
一管掺杂着水的注射液随着针孔渗入喝醉男人的静脉,顿珠应该很熟练,因为不仅在生物课上学过,她也对自己实验了数回。尽管此时男人呼噜震天,对此毫无知觉,可顿珠因为紧张错戳了第一次,她的手心已经被汗得滑腻腻,呼吸随时要碎在空气中。
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找到位置注射完毕。女孩合上房门,被阿妈一声“顿珠”吓得身体发抖。她回头,和沉浮苦海、无法逃脱的阿妈对视,她想给阿妈一个安慰的笑容,但顿珠觉得这个笑的意识很可鄙。她的眼睛渐渐聚拢水汽,被阿妈抱进怀里,“对不起。”
给予自己生命的阿妈,用尽方法为孩子的生存承受痛楚的阿妈,有时死去比活着都舒服的阿妈,抱着孩子说“对不起”。顿珠抓紧阿妈的衣袖,阿妈轻声念着由她的祖辈代代传下的心咒。
心咒无法抚慰顿珠。她不安地等待着,直到阿妈的惊呼声和邻居大婶的声音刺破屋子。
男人呼吸困难,恶心头晕,嚷嚷着送他去医院。聂大婶则怀疑是不是喝太多了?
“一定是‘往生’,告诉医生,我就试了一点点‘往生’……”男人求阿妈带他去医院。阿妈着急地翻找公民信用卡,大婶去租借飞行器,阿妈喊顿珠,“来帮我一起扶着他。”
顿珠默默扶起男人,发现他手臂注射处已经红肿。而在耗尽了最后一点点信用度后,才获得医生的一次面诊,“从症状看是药物过敏,使用‘往生’的确会有这样的后遗症。”医生鄙夷地扫过他,再让阿妈想想法子提高信用度,这样男人可以做个深入彻底的检查。
她们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男人的痛感也渐渐麻木,在一次基本无效的面诊后,她们回到家中。阿妈担心地请了一天假照看男人,发现他已经陷入四肢乏力中——男人还活着,尚不到四十岁的她可以不去容器化工厂,她可以和顿珠在一起。
越来越寡言少语的顿珠在阿妈工作后担负起照顾男人的负担,她发觉这段时间,男人醒醒睡睡,时而惊阙,时而瘫软无力,但对她们母女而言,才算过上了安静日子。只要他不在清醒状态,顿珠这颗心才有片刻清静。
阿妈每晚搂着自己睡觉,本该给女儿安全感的她蜷缩起来,半夜被小顿珠反抱在怀里。阿妈哭,“他要是死了我们该怎么办?阿妈只想好好照顾顿珠,不想去容器化工厂,也不敢再想会被分配个什么样的男人。”
顿珠说不会的,她会进入诺亚学院,拿到金字塔尖的那颗明珠,带着阿妈离开这儿,不用成天担心容器化。
现在距离塔尖还很远,顿珠眼下的兴趣只在捣鼓那只“千年盘”和毒液的试用剂量上。千年盘在两天后被打开,内容起初让顿珠失望,不过是几百年来出版过的部分书籍,但每本上都有一个明显的电子印记,那个让诺亚城中的人闻风丧胆、噤声以对的组织:黎波提。
百无聊赖的顿珠姑且算拥有了座秘密图书馆,起初只是无聊翻阅,终于被吸引住。她废寝忘食地阅读那些从未被学校体系推荐过的书籍,聆听几百年来目睹、身处各种苦难中的人们的箴言。她看了些被称为“小说”的古老范式,读到一个几百年前基于各种现实而被虚构的故事,了解了一个名为“基列国”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