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定睛看向屏幕右上角的日期,1994年6月30日。
她不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只是觉得自己似乎是该记住这个日子。在这一天,宫野志保成为了雪莉。在这一天,宫野志保失去了她的父亲母亲,而姐姐不知所踪。
在这一天,她是个孤家寡人了。
[3]
中学生这半大不小的年纪,介于儿童和青年之间的尴尬时段,最容易滋生些什么叛逆因子。
人们给这个时段起了个非常不学术的名字,叫“青春期”,好像人只要还拥有青春,就做什么都对似的。
毛利兰的青春期来得快去得也快,原因是她身边有太多个叛逆出了花样的人,与他们相比,她那点活动的心思简直安分得不值一提。
首屈一指的人自然是工藤新一。那个游窜在各个命案现场的少年让他身边的所有人头疼,而最头疼的那个还要数毛利兰。
毛利兰从来不是个柔弱的人,在工藤新一相识的女孩子里,没有一个胆子大得过她的。他放心地带着她从这个尸体走往那个尸体,是她自小鲜少露出怕的样子。
毛利兰惯常是坚硬而蓬勃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她永远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铃木园子视她作救命稻草,她便顺水推舟做了所有人的救命稻草,不是不知道怕,她只是有另一棵稻草。
她的那棵稻草并非寻常人物,他自己知道,毛利兰也知道。他只是不知道,毛利兰冲在最前是因为他跑得最快,没有人天生勇敢,可为了追上他,她就必须勇敢。
少年人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像藏在羽绒服针缝里的鸭羽,露一个头将出不出的样子,看客都看得心急,恨不得越俎代庖伸手替人拔出来,可若碰上了运气不好的,它就只得永远埋着。
毛利兰的运气说不上好,但在这么个年纪,谁都不知道往后的事,就也说不上不好。她只是想着,若日子就这样一成不变地过下去,等到2006年,到他们都懂事了的年纪,总该等到了吧?
十年。她想,十年。现在是1996年,我就等他到2006年。
少年人都是以十作计数单位的,这是青春给的资本。他们有足够的自信去设想往后的十年、二十年,总以为好花常开好景常在,这一刻在身侧的人,将来也永远没有分道而行的一天。
他们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到该背道的岔路口时,毛利兰问工藤新一:“十年后的你会在做什么呢?”
工藤新一笑了,很是得意的样子,说:“到那时候,我已经是日本最伟大的名侦探了吧。”
[4]
第一颗APTX4869样品制成的时候,杀死她父母的组织解除了对宫野志保的监禁。
别误会,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此获得了自由,只是她的活动范围较之以往宽泛了些,可以带着追踪器在东京的街道上游走。可惜的是她与外面世界的人并无什么交游,出门放风也不能给她什么群居动物的自我身份认可,于是在大多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呆在从前属于她父亲的实验室里,极其偶尔的时候看一档电视节目以打发无聊。
叫琴酒的银发男人又来了,叫她:“Sherry。”
她微微侧过身子,并不直视他,琴酒知道她在听,就继续说:“组织打算让你去美国进修,签证已经替你办好,就在这两天。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安排打点的,尽快。”
宫野志保惊讶地抬起眼:“你说什么?”
琴酒靠在门框上,颇是傲慢的样子,道:“我想你已经听清楚了。”
宫野志保鼻息间漫出一声冷哼,“不怕我跑了?”她指向手腕上紧锁的追踪器,“你应该知道,我如果想通过边检,带着这个东西根本不可能。”
琴酒低着嗓子咯咯地笑,“你能跑哪里去呢,Sherry?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论有没有这个追踪器,也不管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哪里,你都不可能逃出这个组织的。你活在这个世上一天,你头顶上那片天就是你的牢。”
宫野志保怒视着他,她的神情令琴酒想起了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死去的那晚,他给她送去一支雪莉酒。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她也是以这样的眼神盯着他,像要用目光作刀剑刺死他,而她最终却喝下了那支酒,成为了永远的雪莉。
于是今天的她也只是移开了目光,沉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实验室的门大声地关上,宫野志保听见渐渐远去的琴酒在唱什么昭和年代的歌,她慢慢地走到房间的角落,又慢慢地蹲下,将一身都缩在一片暗影里。
她手边放着前几日在百货商店买的属于她的第一只手机,盖子上亮起了蓝色的光,1996年6月30日。
她看了一眼,没有哭。只是很无端地想着,这漫长而黑暗的日子就像过了半生那么久,可其实也不过整整两年时间。那么,她该怎么活过以后的十年?这么想了一会儿后她又忽而清醒,因为她终于意识到或许她的一生根本就不足够去设想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