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手下交代事情的谢岍没听见喊自己,铁门旋即被咣咣砸响,是柴篑在用拳头捶铁门:“谢重佛你在外面吗?回答我一声,谢重佛?!”
“啊,在了,”谢岍回应着在门上拍一巴掌,说:“出发了,你坐稳,我骑马跟在门边......”
沉重的铁制囚马车微微一晃,柴篑被开始行进的车子带得身体一颠,外头传来谢岍那难辨雌雄的声音:“不是说路上想聊聊么,聊啥?”
囚车车身不高,柴篑只能弯着腰跪在透气口,他两手撑在车门上,嘴巴对着透气口,努力平稳着气息说:“我出大狱门时,公爷和于大统领在聊什么?”
谢岍坐在马上,左手控制马缰绳,右手搁在腿上,马鞭子尾端套在右手腕,浑似没发现柴篑方才的异常,瞎胡诌说:“还能聊什么,聊好玩的地方呗。我两个来汴都这么久,总融不进大家的圈子,就寻思说看看哪里好玩,回头请大家出去玩。”
柴篑长长出口气平缓骤然而短暂失控的情绪,说:“公爷不是会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公爷自己就是权贵。”
他日甚至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般的权贵。
“对啊,”谢岍闲聊说:“老于也是这么说,但没办法,都里或朝上就是没人愿意跟我们玩,没人玩多无聊啊,你说是吧。”
这是实话,来都任职这么久,几乎没人下过请帖邀谢大都督吃酒玩耍。
趴在透气口的姿势片刻就搞得柴篑腰酸膝盖疼,他在漆黑车厢里变换着舒服新姿势,眼睛始终望着蜂窝孔外,说:
“不是你们融入不了,是他们害怕你俩,你俩给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和差事身份等身外物都无关,只在性别。”
女子对完全由男人统治的领域带来的危机感,甚至是对“男尊女卑”传统伦理带来的巨大冲击。
“哎呀,”谢岍在马蹄和车轮制造出来的声音里感慨说:“难得遇见位头脑清醒的,再聊两句都怕与你相见恨晚。”
柴篑跟着笑出声,温文尔雅而从容不迫,说:“废翟王时,公家趁机换下他外祖家旭海史家的宗主,新继任者资质平平不大堪用。
徐州史氏不出十年必见衰落,东南水路及几大盐场基本重回朝廷手中,公家这步棋走得常规又出人意料,可我背后并无世家支持,不知你们这回想扳倒谁?”
谢岍自嘲说:“您跟我说这些个,是真心觉得我听得懂,还是纯属打发时间和我瞎扯?”
“呵,”柴耽又笑出声,促狭说:“我都落到这个地步,公爷还跟我打什么迷糊眼。”
押送队伍从碎石路转上一截黄土路,地面颠簸起来,谢岍轻催了了稍微加快速度,边继续应声说:“打不打迷糊眼都那样,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实在太过狡猾。”
马车大幅颠簸起来,柴篑在车厢里被晃个趔趄,额头磕在车上,他疼得咧嘴,声音却带笑:“公爷说,兵部四品以上官员里,为何从没有人刻意为难过您和于大统领?”
谢岍叨叨说:“疯了还是欠揍了,兵部没事惹禁卫和内御卫做啥。”
“公爷还不肯与某说实话,”柴篑说:
“兵事保密原则,朝中其他部署许不清楚公爷的几场成名战,光说博斤格达阻击战和南元台子大捷,兵部拿到你的战报后天天集议谈论,一帮高等级专业人凑一起研究专业事,你觉得他们会通过作战风格研究您性格?”
柴篑曲起手指敲车门,两三下而已,敲得他骨头疼,说:“很明显,兵部得出的结论是惹不起公爷,世事变迁快若云霞聚散,可惜朝廷里那些古板之人还不知变通拒绝变通,死板地守着他们的圣人规矩祖宗礼法过日子,可悲。”
“慈悲,”谢岍好心提醒说:“内御卫衙署离刑部不远,再逛几条街就该到了,你好好看看眼前景色,以后恐怕不定还能见到。”
原本正发挥忽悠大法的柴篑,听罢谢岍之言后鬼使神差地往外面看去。
视线被蜂窝孔分割成许多小块,拼凑中发现蒙密细雨不知何时已变成冰粒,下雪了。
汴都冬季风或雪皆比不上祁东狂风暴雨的一个小拇指节,但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却觉得汴都冬天特别冷,风大雪狂,每年冬天耳朵手脚甚至脸颊都要被冻,难挨之甚。
“他们都说汴都四季分明,可我看来看去都一个样,”柴篑说:“唯有檀香寺的花,盛开时倒让人忍不住喜爱几分。”
时刻注意周围情况的谢岍往车门的透风口看过来一眼,说:“哦,听说檀香寺种有很多牡丹。”
柴篑说:“牡丹多种在三大殿后,虽应香客繁多的兴旺景,却也失了几分惟我独艳的雍贵情,倒是后山塔林旁种有许多兰花,石林幽兰也别是番雅致,大都督得闲或可前往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