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岍实实在在第一次见柴篑,看向台阶上的目光多几分毫不遮掩的打量。
青年年长谢岍几岁,面白短须,身量中等,相貌平平,是那种寻常人第一眼不会记住的长相,不可否认王爵到底是王爵,即便身着素衣步履,气质卓绝得也能把押送卫卒衬托成效命护卫。
穿着破衣烂衫也不像乞丐,这种清贵气质谢岍这么多年来只从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人就是赵长源。
“谢公爷,”收到探究目光的柴哭坦然回应过来,拱手拾个礼说:“别来无恙。”
谢岍左胳膊下夹着首盔,右胳膊伤还未痊愈,一时不方便抱拳回礼,颔首算作回礼,说:“见过?”
柴篑微笑说:“当年公爷初下君山,在都暂住那段日子,某有幸于宫中遇见过。”
言至此,男子脸上笑意更深几分,补充说:“彼时公爷和几位玩伴在皇后宫玩耍,失手打碎个汝窑裂冰盏,逃跑时在门口撞到个人,那正是柴某。”
“是么,”谢岍摆头招呼列队等候在路边的禁卫军过来和内御卫交接,从于冉冉手里接过来交割单垫着手心戳禁军印,随口应答说:“不记得了,小时候淘气,干过太多坏事。”
那次打碎茶盏么,谢岍的确记得。
赵渟奴粹的,那小奴才说回家她爹定会罚她跪祠堂抄书几百遍,谢岍一听这不行,抄几百遍书不得把手抄废掉,于是义薄云天帮朋友顶缸,结果她回去后被她爹和她哥来了个父子双打。
也就是那次,她屁股被老爹拿藤条抽开花,趴床上下不去,赵渟奴听说后带着公家送的绝世良药金疮膏跑来,在她跟前扯着嗓子大哭了一通。
那小奴才哭完后捧着药瓶抽抽搭搭愣要亲手给她上药,谢岍心说咱再怎么哥俩好我好歹也是一女的。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还是给屁屁擦药,由是谢岍严词拒绝,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赵长源才扭扭捏捏把自己秘密说出来。
至此谢岍也才知道赵伯伯家的儿子渟奴原来是女娃娃假扮,以及,知道了当时粹的那只倒水后就咔咔吧吧边响边裂出碎痕的茶盏,它究竟有多金贵。
那是汝窑烧制而成,是改变天下陶瓷的手工技艺成果,是足够载入百工史册流传万古的智慧结晶,烧了千千万万胚子只成那一个,献给皇后的生辰礼,被赵长源那个顶着张乖乖脸的反骨仔给粹了。
便是如今再想起来,谢岍庆幸自己当年替赵长源背了锅,不然那家伙怕是活不到现在,更也理解了当年父兄为何要下恁狠手抽她,亏得是大爷仁慈,不然此罪足够让他爹丢官回家教育孩子。
把歪歪扭扭戳上禁军大都督印的交割单递还于冉冉,谢岍亲自过去给柴篑开囚车门,冲他说:“贵妃想见你一面,倘不愿就给你回了,毕竟公家也不想你们俩见。”
囚车轱辘高且没放车凳,文质彬彬的柴篑不会撑着车板跳上去,拽着车框艰难蹬车时谢岍在旁托了他一把,并且低声说:“还有个人也想见你。”
贺华公主,柴耽。
今次柴篑一进刑部,再出来怕是判罪移交宗府处理了。
以前的破烂律法原则上有刑不上大夫之说,大周开国后,高祖皇帝废除这条糟粕,但为感念本家从龙之功立国法不杀柴氏。
而为约束,高祖后,太//祖加犯罪者一但坐实罪名交由宗府判刑,那这人基本就确定以后再无见面可能。
前头栽坑的那位倒霉蛋翟王,现下就指不定在哪片凶土恶水的山头上种地养蜂好好悔过呢,所以趁着能见时就赶紧再见一面吧。
柴篑用力蹬上车,盘坐靠车边说:“那时皇后尚未诞策华,我还住在皇后宫,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继续聊以前而未接话,这是委婉拒绝了路上见别人,谢岍觉着如此也好,毕竟都已撕破脸走到这一步,见也是徒添仇恨或失落。
谢岍冲于冉冉抬下巴示意走了,左手拽着密封囚门上挂的铁链边整理边准备关门,说:“哎呀,小时候的事高低都差不离,今儿玩的高兴明儿饿得哭,好容易到厨房偷吃个饱肚子,结果还被逮住罚去站桩。”
“能别锁严实么?”柴篑说:“留个缝,路上想和公爷说说话,比如你为何会吃不饱。”
谢岍朝铁门上巴掌大的蜂窝状透气孔努嘴,说:“里面说话外头听得见,还是锁严实吧,省得给人知道去又上公家处告我渎职状。”
说罢砰地关上铁门,没感情地哗啦啦上锁。
铁锁声落,密封铁囚车里顿时一片黑暗,原本安静靠在车边的柴篑猛然趴到车门的透气口,微颤抖着低声呼唤:“公爷?谢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