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我没教会他姐姐这个词的时候,他经常会叫我妈妈,叫林爸爸。
“这孩子……也是您为他接生的,所以他对您尤其依赖。”大概是想到了难产过世的妈妈,青年雪白的长睫羽微顿,整个人像是被突然的悲伤缠绕,凝成冰雪,但又很快振作,温言对我说:“真怀念才认识您的时候。其实我没什么资格说斯诺小姐——刚来这颗星球,就是您帮助了我……”
他此刻语调过于柔软的感谢,简直让我以为我曾经拯救过他的世界。
不不不,我想,完全不至于的!
“……经常点个外卖配送真的算不上帮助,你说的我都要不好意思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尽管内心如此说服自己,我还是为林真挚温柔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感到赧然脸红,也和他一起回忆:“是啊,真怀念。记得第一次住的房子,真的好小,一间屋子只有一张床一面桌子就没啦……夜晚的时候,我一个人睡在卧室,听见外面呼呼作响的狂风,动物的嚎叫——大概是邻居夫妻在吵架?反正我那时候还挺害怕的,只有把自己死死地缩在被子,一个角落都不要漏出来,但因为白天工作太困了,虽然慌得要死,我还是悲伤地睡着了,还睡得那叫一个香——第二天有个在我家阳台住的流浪汉幽灵跑来跟我说我那天呼噜声很吵,能不能安静一点,他有失眠症,后来还去居委会投诉我,噗……”
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闲散聊着过去,论经验,林吃得苦应该是我的千百倍,但他云淡风轻的表情,让我觉得那些被学生气到崩溃大哭、几乎想要放弃,一点破事就让我有种痛不欲生的念头真的很傻,还是太年轻,历练也太少了。
记得有一次,大概是被调皮的孩子在办公室椅子沾他的鼻涕,想看我害怕的样子——那是从恶魔的角分泌的岩浆,黏性超强,而且还是又滚又烫的,真不知道当时心思恍惚的我是怎么一屁股坐到上面,明明以前经常被哥哥用这个招数耍着玩。下了班,我就一个人特别委屈地站在街头放声大哭,感觉全世界都对不起我,有个扫大街的巨人族阿姨先是远远地看着我,不太理解我在干嘛,等听到我的抱怨哭诉,她先把地上那几吨垃圾徒手丢到一边,然后有点无语地看我哭,大概觉得我是个傻逼吧。
但她心肠很好,人像所有巨人一样亲切,喜欢可爱的小动物,依然耐心地告诉了我解决办法——那相当很简单。
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听完我哭诉后的表情,简直像把我嫌弃死了,她说,这条街右拐直走三百步进那家紫罗兰大百货,六楼日用品,最里面一排有卖天使陀螺的,最便宜的二十七块一个,周五八折。你当着那只调皮小恶魔的面抽几下,他要不吐到涕泗横流住院几个月算我输!不过要小心PTA,你偷偷抽就行了。这么好解决的小事,浪费那几滴生理盐水值得吗真是!然后把我放到手心揉搓了几下,就提着大扫帚走了,嘴里嘟哝现在小女孩一点打击都承受不了。
我当时听完,眼泪还黏在脸上,我整个人——可以说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我不敢相信这件几乎让我彻底崩溃的大事,在她看来竟然只是这么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慢慢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里的人,对您
和我来说,应该都不是一件难事。”摸着小奶羊微卷的发,一通向林抱怨和发泄吐诉后,我的心情忽然豁然开朗,面带微笑地听年轻的大男孩满是感慨地道:“伟大的宇宙和渺小的生物都能自由自在生存的这个世界,通过——嗯……反反复复的争吵、决裂、破碎、最后重建——什么都能发生——只要自己愿意努力,赶走那些其实无足轻重的自怜自艾,比起与生俱来无可避免的差异,一点点坚强起来,这真是宇宙里最简单的一件事了。”
我同感身受地点头。
痛痛快快地和有共鸣的朋友聊了一通,最后,林载着我,从他工作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园林空地展开了银白的宽大羽翼——人马的翅膀比天使要显得稍微小巧、平时藏在身后,但可以方便地缩回——他带着我和木木冲下坡地,加上有力矫健的四蹄风驰电掣般的助跑后,那种刹那从平地一跃而起、迎着风飞向高高的苍穹、在银色的温柔中向天空的尽头恣意飞翔的强烈刺激,让木木小脸通红地拼命发出小孩子高兴喜悦时的尖叫,我抱紧了林的脖子,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强风吹拂,呼吸间是林身上没有散去的草木香,整个人舒适非常。
好玩!
超级好玩!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很浅很浅的喵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