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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梅枝疏离的声线响起,信里我只告诉他择日返回,最快与双生莲同时抵达,双生莲由王府驿使护送,日日夜夜千里不休,想来我怎么也不会比双生莲快。
“刚到。”
我看向沈梅枝,几个月来他似乎也瘦了些,长袍穿在他身上多了些江湖人的诡谲和阴沉,沈梅枝从屋里端出一套茶盏,他的手湿漉漉,似乎是趁这个功夫洗了洗手,见我的视线望过去,他不在意地笑笑:“来之前在配药。”
沈梅枝递来一碗热茶,初春的傍晚里,茶盏中升腾起多日来我鲜少见到的暖意。
“我想见他,”我放下茶盏,这些日子习惯了风餐露宿,热水一碰到嘴唇便发紧,“双生莲明日就能到,我明天能带他走吗?”
沈梅枝在信里说采体一次只采一样,即使两株双生莲都就位,明天最多也只能做一次,这名神医弟子依旧愿意帮助我们,他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面对这仿佛神迹一般的恩赐,我不敢相信却又诚惶诚恐,多年来我行走于黑暗间,凭借一身兽性和手里的刀过活,从前只觉得江湖人诡谲狡猾,却不知他们也会如此重情重义,我坐在石桌前,看着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沈梅枝,只觉得喉头一阵一阵发紧。
我想许诺他些什么,用我的命,用我的骨血,我能做到的一切。
我感谢这名与我交往不多却愿意再次施以援手的好心人,感谢他依旧愿意在这时候再给我一次机会。
但当我磕磕盼盼说出来这些时,沈梅枝却只静静地注视着我,半晌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春雨一点点淋在了枝头,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迎春气息洒在我的面前。
他的眼底有着思虑,但最终化作一片墨点般的黑,沈梅枝站起身,他似乎很忙,只在跨出远门前侧脸。
“今夜戌时三刻,我会支开定北王,届时你可前往主院东偏房见他。”
说罢他转过头去,走出几步却又回头看我:“千万隐蔽,最好孤身前来。”
我几乎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沈梅枝同意我去见他,我知道明天才是我去抢人的日子,但我几乎难以再等一刻,我想立刻就见到他,哪怕就远远一眼,漠西的这些日子就像做梦,浑浑噩噩地脑子里无时无刻地不在担心,我痛恨自己时时刻刻的恍惚,像一具行尸走肉。
这一切在沈梅枝点头答应的那一刻都消失,我像是梦醒了,前往城外与孙铭集合时我感觉空气中的雨丝都令人清爽,孙铭与众人坐在京畿的一处林间,生着一团暗暗的火,见我便立刻迎上来。
“将军,沈公子如何了?”孙铭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率先开口,在得知我今夜前去时眼底生出不安,但更多的还是感同身受的欣喜,他们互相看看,拥着我在树底坐下。
这一路走来他们断断续续听我说了很多有关沈春台的事,我并不想开口,但每个难以入眠的深夜却又不得不睡的深夜,我的部下们都会小心地靠过来,他们小声地请我讲一讲我的心上人,一开始我不知道怎么说,他们中孙铭见过沈春台,在我的允许下,孙铭代替我说了些,我的部下们都很喜欢沈春台,他们说自己也是被流放之人,因此格外能理解沈公子的感受。
在篝火的噼啪作响声中,一个人的声音打破沉默。
“那位神医真是好人啊。”
“是啊,要不是他瞒着王府送来采体的具体时间,我们哪能赶回来。”
“时间是紧,还好赶上了,”孙铭接过话茬,笑了笑,“据神医的信,明日便是沈公子的第二次采体,他愿意帮忙,我们明天就能带人回漠西了。”
有人立刻叫起来:“船已然准备好了!就在东码头,今夜后我就去守着!”
“不过将军,”他看向孙铭,眼神不安,“您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队伍里安静下来,他们都看向我,王府不是随意进出的地方,为了防止城内的暗探发现,我的部下们甚至不敢轻易进城,所有动作安排在明日午夜,伺机而动。
“沈先生已经答应,”我握紧身边的刀,“更何况…我确实担心他的近况。”
我是真的想提前见一见他,我还记得我出发前的那个寒冬清晨,大年初一的朝阳,出发时我没想过还能活着回来,我能找到两株双生莲,沈梅枝还愿意伸出援手,一切变得超乎我意料的顺利,我想见见他,哪怕只是看一眼。
似乎是我的表情发生了什么松动,部下们压抑着声线起哄,三三两两的聊起天来,被篝火染红的脸上带着兴奋,我听见他们的话语,他们猜测着沈春台的喜好,他们说沈公子的身体不好也没事,漠西的珍药奇材何等之多,暂时听不见看不见也没什么妨碍,巫医总会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