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89)

我盘腿坐在树下,听着他们的笑语,多日来长途奔劳的疲惫一点一点消失,我后仰倚在树上,微凉的春雨盖上我的头脸,轻柔的网般笼上我的铠甲,我看着低沉的日头,空中与其对峙的圆月,合上了眼。

仅仅过去了几个月,我却觉得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初次叛逃那夜的慌张不安已然消失,还有一个时辰我便可以潜入王府,我思考着见到他是不是要说些什么,若有机会,我要说什么。眼前的篝火闪烁晃动,暖意将我的头脸灼热,足足一个时辰,我却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从前我总是对他说,不要哭,不要怕,我会带你走。如今幻想着见到他的第一面时我却只觉得哑然,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就像队长说我是装哑巴那时我的回复那样,有的人可恶极了,他们不仅要看你的丑态,笑你,还逼着你自己说出来,说出来也并没用,只会成为他们短暂的乐子,我不愿意再多说话了。

孙铭上前替我解下硬甲,为了行动方便我只随身携带一把短匕和一把薄刀,他们收好东西便熄灭了篝火,在深蓝色的暮色中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的部下们沉寂地守在林中,我拎着一把刀,前去赴约。

赴一场迟了五个月的约定。

会怪我吗,沈春台。

再怪我,也等回到漠西再说吧。

第38章 春风

我在戌时整点到达了王府后门,深棕色的木雕小门显出朽败的气息,如此易碎的一扇门,多年来却从未有人成功擅闯过,或者说根本没人敢对定北王府生出异样的心思。

从前我每每完成任务归来时,看见这扇门便觉得心下稍稍安稳下来,如今想来,那一切在我带着孙铭私自回京那一刻开始便不复存在了。

木门还是那般湿漉漉的触感,年久失修的锁,仿佛一碰就要带着锈整个裂开,腐朽的木头甚至发不出任何嘎吱声,荒芜人烟的后院里,青苔盖着碎石砖,我一步一步走在上面,隐藏着自己的身影。

这里距离北苑并不远,短匕时刻握在我的手里,我侧身与一个又一个王府侍从擦身而过。

他们今夜,似乎很忙。

也许是我满身黑衣的打扮让他们无意惹事,暗卫从来都是直接隶属于王府的特殊人群,侍从们避之不及,很少主动招惹。

…也可能是,今夜确实特殊。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诡异的兴奋,仿佛有什么十几年的大事件终于要在今天迎来终结,堪比过年的有趣事情,府里却没有张扬起任何装饰,无论红色还是白色,甚至比往常更静,静到我听见了春蝉低低的嘶鸣。

…不对劲。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为什么他们如此行色匆匆,府里为什么会充斥着一种按捺已久的兴奋感。

我走在后院的荷花池边,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初成的荷苞在昏暗的暮色中伴着春风缓缓的摇晃着,背后是潋滟的池塘和还未枯萎的柳叶,一切都在缓慢而暗暗地流动着,就连树下那颗庞大的景观石上的暗纹,好像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逸到空中。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看见了向我缓缓走来的沈梅枝,他好像早知道我身处何方,双手抱着一个鎏金小暖炉,嘴角带着笑。

他身后灰白色的石拱门和他周身的袍子几乎融为一体,全身上下只有那双手最显眼,轻按在暖炉上的手指长,指节宽大,偏偏手背苍白,肉眼可见的青筋横在皮肤下,虎口处或隐若现的薄茧。

一双合格的、医师的手。

沈梅枝的脚步停下,他就那么上下抱着暖炉,明明已经是暮春季节,他却很畏寒般,指腹不断摩挲着暖炉光滑的外壁。

“小友,”我听见沈梅枝低低的嗓音,带着笑,还带着冰冷,“你来早了。”

一阵风从他的身后吹过来,扑了我满怀,他宽大的袍子被风灌起来,内衫被腰带勒住,外袍却随之飞起,沈梅枝未束的头发映着他深黑的瞳孔,我后退一步,抽出腰间的短匕。

沈梅枝注意到了我手里的反光,他不在意地笑笑,冲我伸出手,像是意料到我不会与他走太近,于是早早收回,转身走在前面,扔下一句话。

“走走吧,还不到时间。”

见我防备,他补充道:“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何必如此拘束。”

我年幼进王府,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这里度过,甚至闭着眼就都能够走清楚王府里的大小院落,但此刻我与沈梅枝并肩走在西苑里,看着这些飞檐雕瓦、青墙朱门,一股陌生感从心底滋生。

我没有和沈梅枝寒暄的心情,也发自内心地不知该说什么,我原是王府暗卫,他此刻却好似主人般,好整以暇地侧脸瞥了我一眼,再次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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