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暗卫嘱咐了他什么事吗,让他拿这个来邀功。
我在笼子前蹲下,他终于得以贴近,他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我,中间又夹着迷茫,他怯生生地伸出手臂,在确认我没有拒绝后,隔着笼子抱住我的肩膀。
他仰着脸,让我看他的嘴型。
“初七,是你吗?”
面对他痛苦到空洞的眸子,在短暂的沉默后,我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肩膀处的手臂变重,他一动不动地抱着我,似乎在按捺着什么情绪,但是他说不出来,没有嗓舌的他已经没了从前随意说话的能力。
我看见他抿唇,脏兮兮的脸上扯出一个讨好的笑,那是我在他与那个暗卫相处中从未见到过的,小小的孩子学着大人笑得谄媚,看起来不伦不类,他拙劣地勾着嘴角,用力地手指却暴露了他恐慌的心底。
“不要…不要再丢下我了。”
“…我很害怕。”
我从前总是想,如果现在是那个暗卫站在这里,一定为了心上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此刻,我看着他颤抖的嘴唇,想的却是。
如果他,如果沈春台喜欢的真的是我,就好了。
第34章 沈梅枝(下)
我去找了穆淮,在京畿兵营,穆淮列阵点兵的地方,我在他的主帅大营里砸了他的印,我告诉他,如果他这么将沈春台的命不当作命,那么医仙谷也不会再继续委托,沈春台活不下去,采体没有进行的意义。
穆淮彼时正下了操,站在桌边擦手,听了这话并没什么反应,冷淡地笑了两声,将腰间的令牌解下扔给我。
“不过一个北国人,沈先生何至于此,提他出来吧。”
我没有多做停留,也许在穆淮的眼里我这样的失态确实莫名其妙,我下山历练多年,江湖或庙堂上的蹊跷古怪事并不少见,我一直自诩医者,行走世间并不带多余的感情,但是面对沈春台的双眼时,我根本难以自抑。
我去了皇宫,用穆淮的令牌将他带了出来,人是定北王府送来,王府提人也合理,我将他抱出笼子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双臂软绵绵地搭在我肩膀上,走出宫里时阳光很好,春日的晨光薄薄地盖在他干裂没有血色的唇瓣上,显出初雪般的质感。
他醒过来时我正坐在桌边列单子,那是一个长期疗养的药方,在他昏睡期间我废了无数稿,直到他醒来,我只才定了三味药,孤零零地写在最上方。
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醒了,在又一次否定一个方子,探身去拿纸时,我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静静地坐在我的床上,侧着脸,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我突然很紧张,在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觉得他醒了过来,他认出了我。
我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我急切地想说点什么来掩饰内心的慌张,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感受得到的心虚。
“有哪里不舒服?”
回来后我拒绝了王府的哑奴,给他清洗了伤口,宫里的御兽人斗并不是罕事,这样的刑罚大都用来羞辱敌国的败将,御兽们大都知道分寸,并不会迅速将人咬死,他在宫里一天,身上多了许多长且深的划痕,卷边泛红,但这些比起他身上其他的旧年伤来说不值一提。
他好像没听见我的话,撑着手臂坐起来,行动间他艰难地呼吸,但当我伸出手去扶他时却被拒绝,他用力地抓着床架,平稳自己的呼吸。
沈春台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疤,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无法再说话,他没有再坚持开口,而是在长久的愣怔后,牵过我的手。
我没想到他还会写字,也是,他的父亲官职少卿,兄长权倾朝野,他三岁开蒙,每天跟在父兄身后耳濡目染,即使出门再早,也不至于不会写字。
他每个指节都贴着布巾,他安静地低头看自己的手,然后拉过我的手,手心向上。
沈春台一笔一划地在我的手心写字,我看着他的脸,他似乎在思考,写得很慢,我看着他削瘦的肩膀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他不再像那天那般委屈与绝望,安静缄默地坐着,我猜也许是那天的宴会上,有人对他说了什么。
他的指腹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肉,此刻轻轻摩擦着我的掌心,像是小猫在用脸蹭我的手。
“我不会是拖累。”
他写得很慢,中间还夹杂着生疏导致的错字,但沈春台执拗地写完,他再次摸了摸脖颈一侧的疤痕,抬起头看我。
沈春台下意识开口想说点什么,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发声的能力,他坐了一会儿,手指蜷缩着握成虚虚的拳头,放在我的手上。
“…不要再丢下我了。”
这样的话,我想他是不会与初七说的,被送走极大程度地刺激到了他,他这一生似乎都是被送来送去,因为世仇,因为犹豫,因为千里外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