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78)

我停下了脚步。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啊,昨日晚间的事,”老板见我有兴趣,凑上来继续说,向着皇宫的方向拱手,“听说陛下怒气未消,中午又设一午宴。”

现在已经是未时,还有两个时辰不到就要日落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避免听见他的消息,沈月霆犯边以来我深居简出,穆淮身处京畿点兵,府里安静,无人扰我,我从来没想过去找他。

“听说盛城城主是为了弟弟大动干戈后,陛下怒极而笑,”老板说书般啧啧慨叹,“听人说是安排了那公子上殿,与兽斗。”

我几乎遏制不住心底的颤抖,只能无意义地重复:“与兽斗?”

老板点头:“陛下亲言,北国贵子又如何,不过——与兽斗尔。”

中年男人特有的醇厚嗓音中夹着尖细的讥笑,是故意捏紧的嘲讽语调。这一刻仿佛所有南朝人都团结起来,他们不觉得欺辱一个孩子有什么错,从南北两国百年前的争斗开始,被送来的人最好的下场就是死亡。

我于避世的医仙谷长大,又于江湖中飘摇多年,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群体性的恶意,仿佛只要陛下这么做,王爷这么做,大家都这么做,那么对一个孩子的残忍就不是残忍,沈春台不再是他自己,而是百年来南北国血海深仇的化身,世代残杀下两国难以抹除的相互敌视的化身。

抵达宫门时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守卫在看见定北王府的令牌后退下,我顺利地进了宫,凭着宫人的描述向着琼花宫掠去。

我没找到他,殿里昏暗空荡,中午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打扫干净,此刻偌大的殿里空无一人,高耸的宫殿垂下无数榴花形状的宫灯,上面已经更换了崭新的蜡烛,大殿中央,一个几乎占据了半个大殿的铁笼子静静站在那里。

我寻遍了琼花宫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琼花宫是宴会宫,午后根本没人,我找不到他,只能来到宫道持王府令打听。

宫人们不认识他,但有一个宫女想了想,告诉我一半宴会所用都在内宫西北角,距离琼花宫不远的西储所里,我要是愿意可以去那里找一找。

他是人,怎么会和灯台碗碟身处一地呢。

但我还是按照宫女指的方向摸了过去,南朝人对北国的恨意已经到了足以蒙蔽双眼,丧失德行的地步,我不得不去一趟。

果然,我在那里找到了他,和桌椅杯碟,狮兽猫狸在一起,被单独的笼子关着。

他是什么危险人物吗,是学了恒山派的剑法还是移花宫的幻术,要用这么粗的笼子将他单独关起来。

抑或是为了让 他保持和狮兽待遇一致,故意羞辱。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坐在笼子中央,他的后方于左右都是关着宫廷御兽的铁笼,他抱着膝盖坐在笼子中央,呆呆地目视前方。

我站在宫殿门口,按理说,他第一眼就应该看见我了。

我尽量放轻脚步走了过去,他还穿着被送去前我给他买的厚里衣,不过此刻那件白色的里衣变得残破脏污,袖口腿弯处像是被什么拽开,破了很大的洞,露出里面青紫破皮的皮肤来。

沈春台的头发很乱,松垮地蓬在耳边,贴在脸上,他看着我走到笼子前方,除了瞳仁微微晃动,我甚至觉得他安静到停止了呼吸。

我在笼子前弯下腰,他一点点地仰起脸看我,他的侧脸被什么划伤,不大,但没人清洗,沾着污泥,血一直淌到嘴边。

一边笼子的凶兽发出怒吼,我看见他抖了一下,嘴唇一点点颤起来。

我伸出手,想要查看他侧脸的伤,我的手刚到他的下巴,就感觉有什么烫到了我的手。

就一滴,从他睁大的眼睑里滴下,正正落上我的指尖。

很烫,烫到我的心也剧烈地颤起来。

他依旧抱着膝盖,只是头高高地仰着看我,似乎看我能让他感受到莫大的安全感,我看见他起初只是无声地哭,后来开始抽泣,他的脸不再惨白,而是白一阵红一阵,嘴唇却又开始发青。

他见我沉默,愈发用力地抱紧自己的肩头,伸出手想要碰我的衣角却又胆怯地缩了回去,他的眼底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懦弱”的情绪。

或者说是,他的初七第一次如此冰冷地站着,让他不敢靠近。

沈春台呆呆地与我对视,他平时总是过于坚强,此刻哭起来就有了这个岁数的孩子该有的样子,他踉跄着膝行上前,就隔着笼子的铁栏杆,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却不敢碰我。

他或许是怕了,怕他的初七再想上一次那样,一声不吭地把他送回去。

“我,”他并不敢哭得太久,自己抓着袖子擦脸,他的手臂上也多了很多划痕和没好的血疤,他一遍一遍抹脸,直到把眼睑都擦红,才敢抬起头看我,“…我听话,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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