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台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暗卫,我早该想清楚的,作为一个医师,我不能与采体一同沉溺在他的幻想里。
到此为止吧。
我站起身,抱起榻上的被子递给门口的小厮,吩咐他扔掉,那小厮是王府的家奴,闻言笑了一笑,问道:“先生也觉得那种人用过的东西要不得吧?”
那种人?
哪种人?
就因为他出身北国,就合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吗?
我再次想起他的母亲给我展示她放在床头的箱子,那里是她给她的孩子做的衣裳,她不知道沈春台如今多高,只能摸索着做,院子里的秋千每年都会重新绑一次,为的就是小公子突然回来不至于在上面摔倒。
直到我上车的前一刻,送行的管家和内侍还在言辞卑微地请我多照顾一照顾他们的小公子,让小公子不要想家,家里一切都好。
这样的孩子,怎么到了南朝,就成了从头发脏到指尖的下贱人。
我愈发觉得头痛起来,于是转身回房,屋里很安静,桌上还摆着我给他写药方的墨砚,沈春台的身体太差了,我斟酌了很久才定下一方不那么烈,但绝对有效并且见效快的补药方子,我想穆淮并不会派人给他抓药熬药,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地将方子交到了那暗卫统领的手里。
于我,一个来自医仙谷,目的是帮助安垣郡主采体的医师来说,我已是仁至义尽,我不是他幻觉里能带他逃出这里的暗卫,我也无意与穆淮为敌。
到此为止吧。
…
再后来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关注沈春台的消息,甚至可以说是刻意逃避,闲暇时便东苑里整理采体所需的药,等待那两株双生莲,我迫切地想要结束定北王府的一切,尽快回到医仙谷。
我以为所有都会按部就班地进行,我会完成采体,他会在疑惑痛苦中死去,远在漠西的那个暗卫甚至不会得到消息,一切结束后,我会拿到穆淮给师父的信,离开王府,离开南朝。
世事总是不由人的。
就在昨天,穆淮深夜进宫,早朝后所有翰林院臣子大殿伺候,晌午的时候,穆淮还没出来,消息传了出来,满王府地传。
北国盛城于昨日突然出兵,向南朝边境重镇发难,大批北国铁骑挥兵南下,烧杀抢掠,焚城略地,此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多年来两国争端不休,但如此大规模的出兵还是第一次。
面对南朝使者的质问,北国选择了不予理会,默许了盛城的行为。
就在消息快马加鞭传过来一天里,已经有三座城池接连沦陷,北国此番行为仿佛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怨怼,此刻全部宣泄于战火中,听边境逃出来的兵士陈言,盛城集结了周边九座城池的兵马,久疏操练的南朝军队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旌旗漫天,血流成河”。
那个逃兵这么形容北国的十五万铁骑。
我出府买药的途中遇到了交谈的民众,人们窃窃私语着,闻说南朝皇帝发了很大的火,并且任命定北王爷为元帅,北上阻敌,一旬点兵准备粮草,以最快的速度遏制盛城南下的势头。
走进药铺的时候,老板和伙计也坐在一起聊天,话里话外都说得是这次北国发难,我无意与他们攀谈,但我要的药在后院仓库,在伙计去拿药的间隙里,老板叼着鼻烟壶在我身边坐下,感叹了一声。
“小哥,你知道这次的事情和谁有关吗?”
和谁?
南北首都的公侯贵族,远离庙堂的江湖人士都知道北国沈月霆这个人物,他的弟弟早年和亲南朝,他找了弟弟很多年,南朝从不正面给出答案,就在我到访沈府后的一个月里,南朝皇帝和定北王府都收到了信。
多年来这样的信络绎不绝,但却是最后一封。信里的沈月霆匆匆赶回家却已经不见了我的踪影,他措辞恳切地表达了沈府招待不周的歉意,并且在信件再一次放下身段。
“…弟若有错,为兄当之。贵国仁德,穆王英勇,不与小儿争端。”
这封信与之前的无数封一样石沉大海,沈月霆最后的希望破灭,他向北国圣上自请边关,来到了边境盛城。
在一个安静的初春晌午,饱含着恨意和怒火的沈月霆不知被什么触怒,抑或是长久等待无果的忍无可忍,他召集兵马,挥兵南下,剑指首都。
“听说是早年送来和亲的那个公子,”老板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犯边的那个将军——就是他的哥哥。”
消息准确,确实是这样。
我转头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草药,略翻一翻后收了起来,出门前我听见老板还在聊,说陛下生了很大的气,专程在宫中设宴,把那个小公子从王府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