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得敏感,压抑,沉默又小心翼翼,从前面对初七时他总是很开心,但此刻我看着他敛着眼睑坐在我的面前,碎发垂在脸侧,明明是倔强地挺着腰背,看起来却更加脆弱。
他好像被从里打断了脊梁,开始为自己筑起一个自我保护的壳。
我想,他已经承受不起被再送走一次了。
我在床边蹲下,他微微抬眼与我对视,从前初七在时,不出一会儿他就会笑起来,伸开手臂索要拥抱,但此刻我自下而上地看他,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慢慢抿起唇。
几个呼吸后,沈春台别开了脸。
我并不介意沈春台的疏离,无论是谁,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下都会害怕,话说回来,让他对他的“初七”产生恐惧疏离的情绪,并不是坏事。
我不可能顶着暗卫的幻觉生活一辈子。
“还想留在这里吗?”
我控制着自己的音量,轻易地在沈春台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波动。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方才眼里的渴望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觉,沈春台一动也不动,被我拉过手时也只看向自己的手腕,睫毛轻微地动着,在脸上打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没有雨雪,四季如春,”我微微用了力气,沈春台下意识想要挣脱,我摁住他的手腕,与他对视,“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也不会有人打你。”
他沉默地坐着,像是在认真地思考,几个呼吸后,他抬起手,以一个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盖上我的掌心,一边看我一边写。
“你会去吗?”他写道。
我点头:“我与你一起。”
“会疼吗?”他又写道。
我摇头:“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沈春台一愣,手指蜷曲又伸直,他写了一个“你”字,在捕捉到我的眼里的疑惑后,他重复写道。
“初七,你会疼吗?”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像是烙进了沈春台的内心深处,他似乎已经麻木的心在回忆到那一夜时再次颤动,沈春台自醒来一直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纹,他用力地抿嘴,耐心地等待我的回复,眼都不眨。
沈春台在这一瞬间似乎又变回了孩子,执拗地等待一个回答,却根本没有考虑到什么叫欺骗。
我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我不会疼,”我反握住他的手,再一次重复,“我会和你一次走。”
等到了回答的沈春台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开心,抵着看着自己放在被面上的双手,我起身坐到他的身边,拿过他缠着布巾的右手手腕。
指节处的淤青,手背手指肿胀的冻疮,手臂上被御兽划出的撕裂伤,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了他的整条手臂,导致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布巾裹着,只剩下手指能自由活动。
他仰头看向我,几个呼吸后,避开了视线。
“在宫里时,想过自尽是吗?”
我移走垫子,让他倚上我的肩膀,他的头顶抵着我的胸口,我说这话的时候沈春台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什么变化,他并不打算瞒我,也不打算解释,即使我主动提出,他也只是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带着他回到东苑清洗伤口的时候,发现了他血肉模糊的手腕,那里不同于其他被锋利爪牙划出来,或者钝器击打的伤,那伤的方向从手肘的方向开始,集中于手腕,甚至蔓延到了虎口。
很明显的自伤,我几乎能想象到他抬着手臂一次又一次撞到锁头上,企图划出一个足够让自己流血身亡的口子,但是初春的夜晚太冷,血液干得太快,即使他用力到略见白色,但还是昏了过去,没能再进一步。
“为什么?”
我松开他的手臂,理了理他的额发,沈春台转头看我,那双清秀的眉眼里分明夹杂着悲伤,刻骨的难过从他那双麻木的瞳孔里一点一点透出来。
他明明靠在我的怀里,我却感受到了他浑身的孤独和无助,被心上人送走让他整个人都到了濒临崩溃的程度,即使此刻我陪在他的身边,他还是难以自拔,沉溺于压抑中。
沈春台不再愿意说话,也不写,我给他拿了水和易消化的粥,他倚在我的怀里一点点地喝,我拿过药方看,后来我想起了什么,拿过一张空白的信纸,他端着碗迷茫地看我,我在床边蹲下,摸了摸他的头。
“当时在想什么,在纸上写下来好吗?”
沈春台没有拒绝,他拿笔的姿势陌生但并不怪异,他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儿该怎么写字,在我的注视下,他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写到最后一笔时,我看见他的身体抖了一下,似乎在那一瞬间,时光又将他带回了那个腥臭昏暗的库房,他被关在笼子里,身边满是躁动不安、爪子上还沾着他的血的御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