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霆至今还在后悔那天送沈靖上车时太过匆忙,那天早晨宫人没给他吃早饭,沈靖自己捻了块糕还被拿走,沈月霆无数次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想,那天上车时,怎么就没给沈靖带些吃食上车呢。
收拾好东西后,沈月霆去给父亲母亲磕头,父亲依旧闭门不见,母亲坐在堂前,含泪摸了摸沈月霆的头,多年来沈府剧变,沈母被赏了一等夫人,但她并不多开心,沈月霆最后去了家族墓地,去姨娘的墓前站了一炷香。
他想说点什么,例如我会将靖弟好好的带回来,但沈月霆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盛城比他想象中还要混乱,人民生活难以坚持,军官不识地图,官府搜刮民膏,沈月霆花了一年的时间修建城墙,杀剿马匪,建立军功赏罚制,鼓励盛城民众开垦,即使大漠的土地荒芜盐碱,但慢慢养,盛城的庄稼还是肉眼可见地有了苗头。
沈月霆修缮了原有的城主府,建立了精锐的斥候营,一批又一批地往外派人,这里是北国南朝交界的敏感位置,距离当年和亲队伍被发现的位置不过三百里。
他做好了准备,找到沈靖,或者带回弟弟的身体,他决不可能空手回京。
就在这时,手下告诉他,找到了一名南朝定北王府的暗卫,沈月霆多年来听见定北王三个字便下意识皱眉,看见堂下那个高大的身影只觉得厌恶,就在那影卫被拉下去的前一刻,沈月霆在他的随身物品里看见了沈靖的项圈。
就像是脑子里的一根弦被挑断,沈月霆有一瞬间无法思考,他处死这名影卫是因为他知道穆淮御下极严,想从影卫嘴里撬出东西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当沈月霆看见这名影卫看向他的视线时,他隐隐地意识到,他距离找到弟弟,不远了。
从那名影卫的嘴里,沈月霆得知了沈靖多年来的生活,他设想过幼弟可能不那么好的情境,但曾经恳切求亲的穆淮如此下手虐待,让沈月霆眼前一阵一阵恍惚。
在那名浓眉长眸的暗卫眼中,沈月霆清楚地窥见了一丝悲伤的情意。
穆淮的暗卫每个都不是简单的角色,沈月霆知道这名排名第七的影卫的过往,他曾经率领手下的突击营和斥侯营给过北国边境军最惨痛也最猝不及防的痛击,初七是穆淮最有力的一把刀,此刻这把刀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向他求一株双生莲。
对于世人和草药贩子而言,双生莲是不可得的罕物,但于沈月霆而言,这只不过是城主府偌大库房里不值一提的阿物。
初七告诉他,沈靖被采体,现在已经没了嗓舌,如今来漠西找双生莲,就是为了下一步的采体,在沈月霆下意识拒绝前,初七淡淡地往下说,他说他的主人看不见双生莲,沈春台恐怕活不到采体那天。
沈月霆很厌恶[春台]这个字,沈靖出门时还没到取字的年龄,宫里的人逼着父亲给字,父亲咬着牙在婚书上写下这两个字,从没人叫过他的弟弟沈春台这个名字,沈月霆听见这个名字只觉作呕。
“您可以出兵,也可以向我的主子下战书,”在沈月霆饱含怒意的质问下,那名影卫只是平静地抬眼,声线沙哑,“但请您不要拿他的命开玩笑。”
沈月霆只觉得可笑,一个小小的影卫,一名手上堆积着无数人命的刽子手,竟敢也说出攸关人命的话来。
他凭什么,就凭他眼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愫,和那个称之为念想的项圈吗。
他捧在手心藏在心底的弟弟被虐待多年,如今当作采体取嗓取眼,沈月霆想起初七的描述,满脑子都是沈靖出门前白生生的脸。
初七说他的弟弟现在很瘦,个子长了些,却比出门时更轻,头发眉毛乃至于睫毛都枯黄褪色,嘴唇常年发青,右手少两个指甲,左手掌心的贯穿伤在其出门时都还无人医治。
沈月霆记得那天他把沈靖抱上马车,沈靖不安地捏着他的衣摆,身边围着送亲的宫人,沈靖掀开盖头的一角,轻声问道。
“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他亲手把他的弟弟送进了地狱。
第28章 信鸽
在得知沈春台的现状后,沈月霆沉默地坐了很久,期间有人来回报政务都被他的随从挥退,沈月霆一直看着项圈发呆,长久以来我都认为沈春台是被父兄主动献出以换取爵禄,但现在看来并不太准确。
就在我看向他的时候,沈月霆抬起了头,我看见他的眼里还残留着褪不去的悲伤,但与我对视的那一刻,沈月霆上位者的气势下意识浮现在他的周身,顿了顿,沈月霆合眼又睁开,我听见他疲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