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台。
这是他以前的名字,自从多年前主子要求烧掉所有他陪嫁来的北国东西后,他便没了名字,只是主人房里的一个奴。
还记得那是一个昏暗的夜晚,那是我们和主子都还在边境,我看着他被从营帐中踉踉跄跄地拽出来,一把搡到地上,差点栽进熊熊的篝火,北境的地面坚硬,满是粗粝的沙砾,他缩在地上,一直抖。
主子命我和初八拿来他所有的陪嫁箱子,全部扔进了篝火里,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陪嫁单子最顶端的名字,他早早出嫁,父亲便提前给了字,他字春台,单名一个“靖”字。
这一切都被火吞噬,沙漠的风吹在脸上像一把刀,割得生疼,我穿着齐备的铠甲尚且这么觉得,跪坐在地上的他一定格外难过。
我瞥见他瑟缩在火堆边,眼底是篝火熊熊的倒影,他带来的陪嫁被一件件烧掉,东西太多,风太大,他的脸颊被火熏得一点点红起来。
那时我并不同情他,北国对我们的百姓肆意虐杀多年,主子带兵压境,他们也不过假意示弱,送人和亲的同时派兵潜伏,以下作的手段又夺了我们三座城池,还在不久后放火烧城,把抢来的城市变成一堆堆废墟。
我看着他在狂风中颤抖的身影,他那时候小,还没有现在那么瘦,但看起来依旧绵弱,篝火边围满了愤怒的兵士,主人压抑着怒火站在他的身前,篝火里他的陪嫁熊熊燃烧着,他怕得动都不敢动,又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只能把自己尽可能缩起来。
他坐在主子的阴影里,沙漠的风太大了,他只穿着白色的内单衣,领口被狂风吹开,在篝火的照耀下,我得以窥见他胸口外翻的伤口。
沈春台,他的名字在我的舌尖翻了一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主人的马鞭便抽上了他的脊背。
一声呼唤让我从回忆中醒过来,队长站在排屋门口叫我,我快步走过去,这时候,排屋后面的小耳房里走出两个人,我认了出来,就是那两个哑奴。
“他们怎么来这儿了。”我接过馒头,看了过去。
“主人嫌他脏,让以后都到这儿给他洗,”队长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转身去屋里盛汤,还一面叫我,“初七,来多吃点。”
我嗯了一声,回廊尽头是那两个哑奴的身影,他依旧被扛着,头发有些湿,在光下便愈发明显,他面朝下,哑奴登上台阶,我便看清了他的脸。
紧紧闭着眼睛,双颊通红,嘴唇却不正常地发青,他的双臂软软地垂着,就像儿时家乡大集上任人宰割的羊。
队长又在身后叫我了,我咬了口馒头走进屋里,坐在床边喝汤,若是往常,我会想这次能睡多久要去接班,吃完饭要不要先趁着天好磨一磨刀,或许可以晒盆热水洗澡。
但是我现在盘腿坐着,队长在我对面跟我说着什么,我却全然听不进去,脑子有些混乱。
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昨日受了那些伤,今天还疼么?
第3章 从没想过,对你动手
今天早晨没有我的班,我可以睡整个上午,下午晒了水洗澡,吃了晚饭再去接初三的班。
我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睡不着。
一个屋子也在轮休的还有初六,初六睡在另一头,我这里翻来覆去的他听着烦,起身骂了我一句,拎着枕头去了旁边的屋子,关门的时候格外大声。
初六力气大,我看着被用力阖上的门板,外面日头愈盛,洋洋洒洒的光透过纸糊的窗子,落在屋子里。
我睡不着却又困,昏昏沉沉的,于是坐起来,揽过弯刀,用力抱着,刀鞘冰凉,有些硌人,我恍惚中用额头抵住刀把,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或许是上个月的伤还没好全,刚才行动间又扯了伤口,迷迷糊糊间火辣辣的疼。
...他呢,他的伤口怎样了。
我睁开眼睛,凝视着刀边的流苏,感觉思绪有些不受控制。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
队长回来了,说明主人也已经回府,主人回房了吗。
他…
门被推开,我抬眼看去,是初三,他一面脱着外衣一面往里走,嘴里还叼着半个白面饼,他看见我坐在床上也有些惊讶,歪了歪头:“初七,你守了一夜不困吗?”
“你怎么回来了,主子的屋子怎么办?”我反问道。
“队长守着呢,”初三在床边坐下,解下面罩,贼兮兮地靠过来,压低嗓音,很神秘的样子,“出了大事了。”
他的尾音上扬,配合着不停眨巴的眼睛,分明是想我追问他。
初三是我们七个中话最多的,他性格外向,跟谁都能谈上几句,可能这也跟他的分工有关,但这与我无关,我别开脸翻身,抱着刀背对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