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呼吸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们一起走。”
第20章 蒙上眼睛
今夜的风里混着鞭炮和对联的气息,太阳即将落下,我听见密林那边的村庄里人们准备团圆饭的欢声笑语。
我抱着他在林子里疾驰,风呼啸着掠过耳边,刮过眼睑时像刀割般疼,我短暂地停下,脱下外袍给他披上,他缩在我的怀里,笨拙地给自己的系腰带,七七八八地缠好后便用力把脸地贴上我的胸口,一声也不吭,安静得像一只初生的小羊羔,他的手摁在我的衣襟处,微凉。
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从心底升起,我向下瞥了一眼,却只看见他低低埋着的头顶。
我看着前方深邃黑暗的林子,京畿还是一片晚霞景色,这密林里却已如沼泽般不见底,我摸了摸怀里用油纸包住的项圈和糖块,昨天我拿一把短匕去当铺换了钱,去那个店铺买了麦芽糖,临走时匆忙,一整个包裹就只带了几样东西,糖块也被我塞进怀里。
此番路途久远,多少带点能哄他高兴的东西。
想到这里时我便愈发无力,我对他的了解大都来自沈梅枝的口述,他从前的爱好、喜欢的吃食或生活习惯我不得而知,想买些东西哄他,在街上转了一炷香也只买了一包糖回来。
我还留着些钱,漠西虽不如京城热闹,但想要什么也都有,到时候让他自己挑罢。
我知道出逃之路是很坎坷的,乃至于艰辛,我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我看见那辆原本用来接应的乌油马车几乎被撕成碎片,七零八落地散在林子里时,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没有任何犹豫,我抱紧他转身就跑,初二报信至今不过一个时辰,此处距离京畿颇远,除非是有人提前埋伏。
我感觉心口快速地跳动起来,此前我设想过假若接应失败又该如何,我的背包里呆了水和干粮,实在不行便藏起来,京畿三十二座山脉连绵,躲过这一阵子或许能逃出去。
这一切,在我发现自己被初三跟踪后全部失效,密林里潮湿黑暗,坚硬的灌木齐腰高,用刀劈砍必定出声暴露,我再次停下脱衣服,只给自己留一件内衫,披挂罩住他的头脸,短打裹紧他的腿和脚,行动间他惶然地看向我,我用力揉了揉他的头顶,告诉他别怕。
不能用刀劈砍出一条路就只能生生走过去,做这些时我的心底没什么想法,仿佛这是我下意识设想了无数次的行为,我想护住他,无论是什么,都有我挡在前面,他吃的苦已经够多了。
将他整个用衣服裹住后,我抱着他向着密林深处走去,那里的树木环抱,更加深邃,我一手托着他,让他趴在我的肩膀上,一手拎着刀,深一脚浅一脚在林子里快速前行,我有着敏锐的五感,在这林子里却也只能看清大概,我凭着本能躲避那些横枝纵叶,短短一盏茶不到,手背和侧脸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
他有些不安,欲抬头看我却又被我摁回去,我能感受他贴着我肩窝的睫毛在颤抖,他很害怕,但还是竭尽所能地不出声,温热的呼吸在我的喉结处散开。
这座山背阴面有一座悬崖,悬崖不算太高,下面都是柔软高耸的树,也有山窟,我有把握能从那里跳下去而生还,这些年来多次被逼到绝路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置死地而后生。
我收起刀,环住他腰背的手上移揽住肩膀,另一只手则蒙住他的眼睛,前方半里的地方就是悬崖,他乖顺地被我捂住眼睛,只抬起手捏着我的衣袖。
“过一会儿自己捂住耳朵,无论怎么样都不要睁眼。”
我低声交代,松开手,他已经用力地闭起了眼睛,额发落在他的鼻尖,他抿着嘴唇,手抓着我的衣袖。
怎么能这么听话,我说什么就赶紧照做,我的外袍套在他身上足足大了一圈,此刻他捂着耳朵,衣袖直直落到手肘,露出他嶙峋细瘦的腕骨,和手背手指上深浅不一的淤青。
我觉得心底好像有一团火在烧,只得抬起头来继续前行,前方就是那处小小的悬崖,我看见了有什么光透过层叠的树枝,落到我的脚下。
我以为是团圆夜的月光,但直到我抱着他站在悬崖边,我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王府骑兵在山脚下燃起的火把,冲天的火光连成片照亮整片夜空,我甚至觉得月亮都渐渐隐去,躲避锋芒。
我几乎能听见桐油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响声,悬崖下,我设想的逃跑路线上,立满了定北王府的府兵,为首的高马上坐着一个披着锗色大氅的身影,这身影刻在我的骨血里,我的主子,定北王。
王爷的身后跟着六匹吐着鼻息躁动不安的黑马,那是我的同僚们,在京城时暗卫鲜少现身,上一次他们这么齐备地策马跟在主子的身后,还是六年前在边境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