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46)

就如同我昨天下决心时想的那样,我的同僚们做出了和我一样的选择。

暗卫自相残杀,自古便有的。

谁都别说谁卑鄙。

排屋里寂静无人,我看了眼并不大的包裹,拿了些要紧东西揣进怀里,拎起刀就往外走,这陪伴了我成长的北苑,终究成了我避之不及的黑暗过往。

我拉开牢门时他还在睡觉,我从未在晌午时分来看过他,他以为是送饭的家奴,抱着头一言不发地缩在角落,直到我环上他的肩膀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睁着眼睛看过来。

他似乎很少见我背刀的模样,用指腹有些好奇地碰了碰刀把上的穗子,圆圆的眼睛若隐若现地浮现出孩子的神色来,初二并不能争取太多时间,我弯下腰,从两头割断队长穿在他脊背里的棉线,事态紧急,只能先留一段在他的身体里,剩下的等到到了漠北再拿。

他看着我的袖剑用力地砸着脚镣,咬着下唇不动,我鲜少如此急切,他似乎有些被吓到,但依旧乖顺地曲起膝盖靠着我,火花几次在昏暗的水牢里亮起,直到一声响亮的咔哒,沉重的镣铐砸在地面,他的脚踝得以重见天日。

我撕下衣摆包起他的脚,他脚踝处的皮肤被脚镣磨得溃烂,水牢潮湿,伤口日益恶化,我几乎能看见那伤口闪着一处森森的白色,他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用手去遮,嗫嚅着:“…不好看”。

伤口怎么会好看,我收回视线,包好他的双脚,在他身前单膝跪下,抱住他的肩头,他有些错愕地看向我,下一秒,在他的吸气声中,我将他一把抱起,大步跨出了牢门。

他冰冷柔软的手指紧紧握住我的手臂,低矮狭窄的水牢过道里,我用袖剑击落锁头,面前是那扇腐朽沉重的铁门,他抓住我衣袖的手愈发用力,我向下瞥去,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扇门,嘴唇微微张着。

在他的视线中,我抬脚又落下,那扇关住他许久的门轰然倒地,冬日的阳光汹涌进入,铁门倒地带起的粉尘在金色的空气中缓缓沉浮,水牢外是大片的竹林,在冬阳的映照下发着光。

我低下头,他凝视着门外的场景,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他颤抖的睫毛和嘴唇,苍白的侧脸、干枯的额发和空洞的眼底。

沈梅枝说过,他在家时最爱晒太阳,偏生又晒不黑,成天在阳光下溜溜达达,皮肤依旧莹着珍珠般的白色,唇红齿白,头发乌黑发亮地披在肩头,这些只存在于沈梅枝话语里的描述,在我看见他湖水般粼粼的眸子时短暂地浮现。

冬阳洋洋洒洒落下来,一阵风呼啸着卷进水牢,不同于地下腥臭稀少的空气,这风里甚至夹杂着一丝凛冽的梅香,我看见他仿佛大梦初醒,惶然地抬头看我。

“初七,”他紧紧地蹙着眉头,声音和嘴唇一起发抖,“…我们去哪儿?”

他看出了我的异常,期待又惶惑,我曾将他亲手送回主院,在第三天他被主子像垃圾般扔进了水牢,那双琥珀般粼粼的眼睛凝视着我,他好像醒了过来。

我抱着他站在水牢门口,左手抱着他的后背,右手握住弯刀,微微低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角。

“送你回家。”

他握住我手臂的手指突然松开了,仰着脸愣愣地看着我,多年来他日夜思乡,梦里都想要离开这个魔窟,但当他真的听见我说送他回家时,他又好像呆住了,仿佛一个孩子突然得到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财宝,开心中夹杂着无措。

时间很紧,我抱着他向后门掠去,就在这时,我感觉他从刚才一直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他一点点将脸贴上我的胸膛。

在呼啸的风声中,我听见他轻轻的声音。

“我们一起走。”

这话像是问话,又像是要求,想一想,更像是阐述现状。

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南苑最边缘,无人看守的角落,我跳上南苑角落的墙,抱着他站在墙上,这墙并不高,但视野很好,隔着两条街就是京城最热闹的集市。

我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看久违的世间,但当我低下头时,却直直撞进了他的眸子,他安静地看着我,从刚才到现在。

就像是后心被击中,我满腔满腹想说的话一刻都说不出来,我想说我们逃出来了,你不用做采体了,我给你买云朵似的软糕,给你买最甜的糖,我去求最好的先生治你的脚,乖乖,不要怕了。

可当我和他对视,看着他的眸子时,我的嘴张开又合上,多年来我终于直视了内心,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我混沌在王府里的灵魂瞬间回到人间。

在王府的高墙上,我吹着今年最冷也最热烈的风,风里夹杂着青草香气,混着鞭炮的气息,我再一次把头埋进他的肩窝,我感觉他在发抖,我摸着他后脑杂乱干枯的头发,想要喟叹,又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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