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40)

面对着他沉默的崩溃,我只能将他更加用力地抱进怀里,他后脑的头发潮湿凌乱,呼吸虚弱,右手紧紧攥着我的衣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绝望而用力。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我对着水牢深色的墙壁,闭眼又睁开。

再等等,很快了。

…再等等。

第17章 连俞

沈梅枝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是医仙谷在外负责联络的堂口,我和他离开那天的所有事宜都由该堂口负责调配。

我去了那个位于柳湖巷的钱庄,钱庄的负责人是一个面善但眼露精光的中年人,见我腰间别着沈梅枝的药袋,笑容可掬地将我请进了后院厢房。

在那里,那堂主拿出地图,告诉我那天的计划,下个月十六丑时,会有一辆黑油马车停在钱庄东北角的密林里,马车会带着我们前往渡口,届时渡口会停着一辆天字商船,接人便走,逆流而上,走最湍急的怒江,最多半个月,将我们在漠南放下,漠南有医仙谷的总堂口,会有人守候接应。

“那孩子鲜少多管山下的事,”堂主含笑地看向我,“这次不知是怎么了,连写十三封信回谷,求谷主帮忙呢。”

我沉默地记住路线,拒绝了堂主递过来的地图,若我带了回去,不消半个时辰,地图上面不属于王府的异味会被我的同僚们发现。

堂主说沈梅枝是医仙谷最年轻一代的内门大弟子,性情最是冷淡刁钻,还调笑着问我是拿了什么说动了沈梅枝。

我低头看向面前的茶水,看见了杯底自己隐隐绰绰的倒影,我突然讶异于我的眼神,从前我厌恶看见自己,即使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我也会避之不及地躲开镜子与水面,只因我从前的视线太不像人,外戚宦官们常常讽刺定北王府的暗卫像闻血风动的疯狗,这话并不全是骂人,因为我们确实像。

但似乎是与他相处久了…我下意识摩挲佩刀,有些不安地避开茶水里自己的倒影。

几个呼吸后,我又难以抑制地与茶水里的自己对视。

我突然想起了北国铁骑们南下时遇难的堂兄们,他们那时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对外敌展现出莫大的勇气和担当,但农闲的午后,他们也会聚在一起,坐下树下讨论自己的心上人,眼神充斥着农人的质朴,带着青年人的悸动。

刚才的一瞬间,我仿佛有些像我死去的堂兄们。

那是一个暗卫不该有的眼神,暗卫的视线合该麻木且阴森,普通人的生活都不是我所能肖想的。

我看像堂主拳头下压着的地图,心底好像有什么在慢慢复活。

…也许,我并不只会如一个暗卫般苟且地死去。

日头渐渐地晚了,我起身离开,堂主送我到钱庄的后门,钱庄的后门正对着一座山丘,我闻见了北风中的香烛气息,当我循着破败的石板走在溪边时,我听见了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

我抬起头,一个穿着灰扑扑的少年双手举着水桶,不受控制地向山下栽来,嘴里还哎哟哎呦叫着,我并不想理睬,但那少年也不傻,与其栽进溪水不如撞我身上,眼看着少年向我倒来,我后退一步,握住了那个拖着少年栽倒的水桶。

水溅出来打湿我的鞋面,我皱眉打算离去,那少年却拉住我的衣摆,嘴里叫着说自己是山上云松观的小童,说我帮了忙,师父教导是要回报的。

我鲜少与闲人交谈,面对道童的絮絮叨叨只觉得厌烦,那扎着太极髻的小道童却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大声说我的有执念。

面对小童不着调的判断,我只觉得可笑,但道童始终死死攥着我的衣摆,我我握紧腰间的佩刀,转过身去,我听见自己的沙哑低沉的声音:“放手。”

“我叫连俞!”道童依旧抓着我的衣服,看我穿着不同常人也不怕,生牛犊子似的劲大,“师父说一事一报!我看你执念颇深,我帮你…!”

短匕无声地抵在掌心,划断被攥住的衣摆,我并不需要帮助,或者说在遇见沈春台前,我没有任何供人桎梏的软肋。

连俞留不住我,有些沮丧地在后头追了几步,溪边石子深且松动,我听见连俞被绊了好几个踉跄,这才停下来,有些低落地冲我喊。

“缘主,好歹留个名字,我替你回去上柱香!”

突然像是什么绊住了我的脚步,我猝然停下,连俞气喘吁吁地跟过来,在我身侧站定,手心向上摊开,示意我留下名字。

我不会写字,暗卫有一套自称的文字体系用于联络与信息传递,各府不同,普世的字我看得懂,但不会写。

连俞像是看出了我的沉默,依旧嚷嚷:“缘主,只是说也可以。”

上一篇:觅清下一篇:门主你好坏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