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很是细心,”沈梅枝挑眉看着我的动作,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就连我没说过的话,都能自己想到,保护采体确有其事,小友真是一点就通。”
即使他的意思是已经帮我在主子面前圆了过去,但他这话阴阳怪气,我不舒服地握住刀鞘,打算回屋。
“采体是北国人,是吗?”
沈梅枝的声音凉凉的,从我的身后传来,我一下就停住了,就像是我出刀时会向右转动刀把的下意识习惯,没有经过思考,沈梅枝的话一出,我就像雕塑一样停在了排屋门口。
我转过身,站在门口看沈梅枝,他自顾自地摘了玉佩捧在手心,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玉佩,声音不大地喃喃自语。
“我曾去过北国太常寺卿的府里,专程拜访了采体的庶母。”
我感受到眉心狠狠一跳,一种异样感涌上心头,我本不该过问主子房里的人,但此刻,我还是诚实地停住了,甚至有些不满于沈梅枝话说了一半。
“…那又如何。”我看向沈梅枝,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出汗。
“采体之事旷日持久,不光是嗓舌,若是想让郡主今后健康无恙,最快也要一年时间,”沈梅枝抬眼看我,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情绪,“我看那采体人人都怕,却不怎么怕你。”
穿堂风从回廊拐角直直冲进北苑,即使裹得严实,我还是能感受到微凉的寒意,沈梅枝看我愣在原地,嘴角勾起了然的笑。
“我想着,说服采体同意献出嗓舌——此事,还需小友帮忙。”
“不可。”我想都没想便径直拒绝,转身欲进屋,却被快步走来的沈梅枝拦住,他伸出手臂握住门把手,低声问道:“我何时与你说了嗓舌受伤不可换了?”
我哽住,转头看向沈梅枝,我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握刀的手控制不住地用力。
他在威胁我。
用我此生唯一的谎言威胁我。
“…我与他并不熟悉。”沉默许久后,我缓缓开口,做暗卫的我日常并不说话,与沈梅枝这种江湖人交往起来,觉得费劲极了。
沈梅枝像是早就猜到我的说辞,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对着阳光一层层揭开。
是一个小小的金项圈,并不大,上面出了长命锁之外,还挂着一个漂亮的小金莲蓬,看起来是有了年纪的物件,上面蒙着一层灰。
“因和亲有功,采体的生母被抬为了贵妾,但她多年思儿成疾,说是日日以泪洗面也不为过,”沈梅枝摩挲着金项圈,声音淡淡的,“我对她的解释是采体思乡,定北王府派我来取些东西聊解其思乡之苦,那女人便痴痴地翻了不少东西给我,让我问采体安,我听她说,这项圈是采体出门前随身戴着的,留给母亲做留念了。”
所以就这么将留念之物带过来了?
我抬眼看沈梅枝,他神色照常:“我去之时,他的庶母已然病重,最多撑不过半年。”
布包被放进了我的掌心,我感受着那小项圈的分量,内心涌上一股不安。
“小友,我知道你的心思,”沈梅枝轻笑起来,他叹口了气,带着江湖人的诡谲和悠然,“你我都是为人办事,取嗓舌不过是第一步,如果连这第一步都办不成,我怕那采体先你我二人遭殃。”
办成了,他也活不成的。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金项圈,脑海里浮现起他纤细的脖颈,这项圈他现在戴了必然不好看,裸露的肩颈上全是青紫,瘦得骨头突出,怎么好看得起来。
若是像初见那般,穿着厚厚的小红袄,脸又圆又白,柳眉杏眼,围着衬肤色的深红围巾,再戴着这项圈,沉甸甸的金项圈,压着绣着金线的衣裳,该多漂亮。
或许这就是他原本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这项圈很重,压得手腕酸,沈梅枝已经走远,我站在排屋的门口,滑稽地抬着左手一动不动,半晌后才想要摸一摸这项圈。
冰冷坚硬的触感,跟他的又烫又软的侧脸是两种极端。
像是手指被烫到,我蜷起手指,用布包将项圈包好收进怀里,重新回到天井里坐下。
今早在前往许府之前,我去找了一个江湖郎中,问了采体之事,他告诉我,采体之术是邪法子,采体会受很大的罪。
先是嗓舌,然后是眼睛,最后是心肺,方能凑全完整的一套。
怀里的项圈硌得我心口生疼,我抬手捂住胸口,皱起眉头,脑海里浮起那江湖郎中慢悠悠的嗓音,他说一句,我就跟着想到了那一步。
先是他的嗓舌,他刚来时还敢说话,我听过他的声音,虽有些绵弱,但干净稚嫩,像泉水叮咚,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微沙哑,清朗的声线。
然后是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般的眸子,被阳光一照就好像透明的眼眸,含着眼泪时比夏日午后的池塘还要粼粼,他时常垂着眼眸,疼痛和惶恐盖住了原本的懵懂,他的眼睛里总是泛着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