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瞧着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气儿,心口蓦地一暖,朝榻边的云嬷嬷摆手:“眼瞎了不成?还不快扶起来!”
云嬷嬷忙上前搀宁嫣,温声笑道:“三姑娘,地上凉,可别冻坏了!”
“嫣儿谢过祖母!”宁嫣起身,朝老夫人勾起个澄净的笑脸,身上淡香袅袅,更是清甜动人。
老夫人满意地打量她几眼,深深吸了口气,忽而喉头发痒,猛地咳嗽起来。
屋内众人一顿紧张,连忙上前探看。
云嬷嬷率先抚着老夫人胸口顺气儿,朝帘外一众侍女挥手:“你们且先出去,看看老夫人的药熬好了没,别在这杵着!”
侍女们应声,纷纷退出屋子。
床榻下首侍立的年轻妇人攥紧绢帕,蹙眉担忧:“母亲,您又不舒服了么?可要招府医过来瞧瞧?”
老夫人眯着眼缓过气来,没好声道:“招什么招,太医哪能说到就到,府里那些个药堂野郎中,尽是庸医,请来给我添堵不成?!你什么时候见我许他们近我的身?!”
年轻妇人噎住,讷讷点头:“母亲教训的是。”
宁嫣眸光微动,侧目打量这妇人。
她声细如轻柳,肤白如皓雪,五官秀美,一袭黛蓝绣银丝暗纹的裙袄,发间配饰清简,仅簪着一支银鹤镂花的珠钗。
与前世如出一辙的素雅装束,却丝毫不掩眉眼间潋滟动人的风致。
这正是宁婧的生身母亲,宁府深居简出的二姨娘,白悦。
宁嫣望着白姨娘片刻,白姨娘心有所感,温温垂首微笑:“三小姐,我是白二姨娘。”
宁嫣乖巧敛袖,福身行礼:“嫣儿见过二姨娘。”
随即顿了顿,朝白姨娘身后的小姑娘也福了一礼:“见过二姐姐。”
宁婧眸底压着怒恨,面如菜色,缩着膀子躲到白姨娘身后:“姨、姨娘,咱们先走吧。”
宁嫣:“……”
这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宁二小姐?
老夫人自云嬷嬷手中接过一盏暖胃香茶,不耐道:“想走就走吧,省得大早上搁这儿碍眼。”
说罢,又觉得不解气:“半点规矩没有!来给祖母请安,一炷香都没坐满,就嚷着想走,要走了也不知拜礼,越大越不懂事!”
白姨娘抿唇,护着女儿,生生受了骂。
宁嫣未语,瞧着白姨娘尴尬的面色,心中颇为唏嘘。
白姨娘出身青楼花魁,地位微贱,前世今生皆是这副温软性子,默默无争。
前世宁府败落时,禁军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她为护女儿出逃,死于禁军乱刀之下。
这样一位好母亲,宁婧却瞧不上,一口一个姨娘。平日寻得功夫,只晓得拼命往「母亲」舒氏面前晃悠。
白姨娘朝老夫人屈膝福了福身,又拍拍宁嫣的肩头:“三小姐性情乖觉,当真可人,听闻昨夜为大小姐看诊的大师留宿国公府,说大小姐身子好转,不必去京郊修行了。”
“如此,三小姐便也不必代替她去寺庙,往后你们姐妹三人一同在宅子里玩耍,倒正好做个伴。”
话至此处,白姨娘恍惚发觉自己失言,葱玉似的手指轻掩檀唇,神情浮出几分懊恼之色。
宁嫣笑盈盈望着她,只当听不懂。
白姨娘缓神,见自己一席话不曾引得小姑娘伤心,老夫人也没怪罪,便赶紧牵着宁婧退出屋子。
寝屋外冬风渐盛,离了香炭暖火,寒气肆虐。
宁婧吸吸鼻子,小脸拧巴,一把甩开白姨娘的手。
她气恼的转身离开,瞥眼间,却见院落拐角处一株碧松下,立着一道玄衣少年身影。
苍劲挺拔,面目煞白,幽深的眸子盯着她,泛出森森寒意。
宁婧尚未放松的心窍猛地揪紧,连连朝白姨娘身后闪避,垂眼怯问:“姨娘,我、我方才在屋里没说那死丫头坏话吧?”
“什么死丫头?”白姨娘纳闷望着她,无奈道:“不曾啊。”
宁婧重重舒了口气,白姨娘瞧她这般模样,抬眼四处张望一番,见院中寂静如常,心下愈发不解。
这孩子莫不是撞着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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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二人姗姗离开长康堂,萧南烛负手缓行,避过庭院忙活的侍从们,悄然站到寝屋雕花窗外。
雕花窗半掩着,窗槛上摆有两只插梅枝的素胚细颈长瓶,透过长瓶梅枝,隐约可见屋中走进两名端药的侍婢。
宁嫣正坐在老夫人榻边,两手托腮与老夫人谈笑。
云嬷嬷掀帘行至外屋,挥退侍女,将药案置于红木圆桌上:“老夫人,先用药吧,昨个儿大夫说您的咳症马虎不得,这药若凉了,更难入口。”
宁嫣耳尖微动,举起嫩藕似的小胳膊,眉眼弯弯的抢声:“祖母您看,那香炉里安神香燃尽了,不如让嬷嬷换香,孙女儿来伺候您用药,尽一尽孝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