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可以帮你化解这危机, 令狐家,朕也会处置,但你要告诉朕一个理由, 一个让你不惜犯欺君之罪也要入朝的理由。”
裴宁抬起头, “理由吗?”
童年的苦难瞬间浮现于眼前,他不愿回忆, 却又一生都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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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
天圣十二年,边疆战事不休, 朝廷四处征兵,一场饥荒席卷中原。
时逢张国忠专权,谎报南诏军情, 天子下诏, 募两京及河南北之兵以击南诏。
云南多瘴疠,士卒未至却死者十之八九, 遂莫肯应募。
张国忠怒之,遂遣御史分道捕人,用枷锁捆绑, 连夜送往军所。
各道百姓怨声载道, 父母妻子相送, 哭声振野。
朝廷征走了壮丁,但是税收依旧, 劳动力的缺失, 加之干旱与洪水接踵而至,使得饥荒更加严重, 中原的大地上, 遍布乞讨的灾民, 尸横遍野。
这场灾难, 也对于日后帝国的动乱,埋下了极深的隐患。
诗人游至中原,看到这番景象潸然泪下,于是便留下了一手诗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首歌谣响彻了整个北唐,比天灾更为恐怖的,乃是朝廷无度的征召,让本机处在饥荒中的灾民,雪上加霜。
然而处在长安的天子,对这一切都不知晓,置身虚假繁华之中,对于百姓,漠不关心。
——河内郡——
“阿娘,阿娘!”年幼的孩童,守着榻上已经饿晕的母亲,她端来一碗充饥的浑水,却不见母亲醒来,只能无助的哭喊着。
在这短短几年中,祖父与父亲相继被朝廷抓走,从此再也没有音讯。
靠着母亲耕种,供她读书,勉强过活,然而因为朝廷的战败,导致税收越来越重,加上旱灾与水灾,田地颗粒无收。
“娘,娘!”
“小宁,快,乡道上有人施粮。”一名差不多年岁,骨瘦如柴的男童闯进了她的家中。
饿得走不动道的孩童喝下一大口水,便向乡道快步走去。
只见施舍粮食的棚子前,挤满了灾民,瘦小的孩童根本无法挤入。
好在棚内的人看到了她,施舍粮食的是几个年轻娘子,旁边有武士护卫,以防止百姓争抢,看着孩童破洞的草鞋上还流着血,年轻娘子怜悯的拿起一袋粮食走上前,“小郎君。”
孩童大哭,“姐姐,我阿娘快饿死了。”
年轻娘子递上一袋粮食,并将一个水囊给了她,还用自己的手帕包裹住了她的小脚,温柔的说道:“这里面是牛乳。”
孩童跪地谢恩,年轻娘子赶忙将其扶起,并连声哀叹,她从繁华的长安而来,亲眼目睹繁了中原的惨状,官道上的每一步,都令人发指。
孩童接过粮食,并指着粮食问道:“姐姐的粮食…”
“这不是我的功德。”年轻娘子解释道,“我是雍王府的女使,这粮,是十三大王救济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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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宁再次叩首,这个名字成为了他心中的烙印,铭刻了一生,“裴宁见过饥荒,遇过善人,也曾游学于洛阳,亲眼目睹了洛阳被叛军攻陷之后的惨状,同样,也在天津桥看见了被俘的王。”
“天津桥上人来人往,王不会在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也不知道那少年便是王曾经救下的万千百姓中的一个,而那些人也不会明白,王为何会因为一个妇人而将自己置身险境。”裴宁继续说道,“但那少年却很是明白。”
“您对天下的善行,您用性命,换得的不是妻子,而是天下百姓。”
“世间清醒者,不过一二,以权谋以私利,不顾百姓死活,比比皆是。”
“那是裴宁第一次见到您,裴宁自责于无力,哀痛于这世间的不公。”
听到裴宁的叙述,李忱沉默了很久,中原的那场饥荒,让关东的叛军长驱直入,直逼长安。
所有的灾难,几乎都在李忱的眼前发生,而裴宁只是她所救助中原万千百姓中的一个。
但李忱对于裴宁而言,却是有着救命之恩,永远无法忘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