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太太抓了把好牌,笑道:“你瞧瞧,婉君坐下之后,我这手风都好了呢。”旋即又压低了声音,同谢婉君低语,“我也没做什么,苦了你。人能放出来就好,经此一事,即便她那个人再冷,也要挖空心思地报答你罢。”
谢婉君闻言不禁发出冷笑,又及时收住,没叫严太太看出端倪,意有所指地说:“是啊,她可真会好好报答我呢。”
心中则在骂着秦水凝,骂她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心火直燃。
严太太胡了把好牌,起身要去小解,叫谢婉君帮打,谢婉君上了牌桌,另有两位女眷,分别是张太太和高小姐,以及严先生的堂弟严从颐。
谢婉君伸手跟着洗牌,高小姐眼尖,纳罕道:“呀,谢小姐养得极好的指甲怎么绞了?上回你送我的蔻丹都快用光了,我还愁不知去哪儿买呢。”
谢婉君抬手看了眼干净的指甲,随口扯了个理由:“看腻了,前些日子不小心断了一个,我就都给剪了。正巧蔻丹也用不上了,明日叫人给你送到府上。”
张太太借机也要,谢婉君一并答应了下来,高小姐便笑着跟她道谢,赞她大方,也不追问了。
严从颐曾在国外留洋学医,回到上海后进了广慈医院,同严先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少了丝严先生的精明,严谨则比严先生更甚,见状笑着说:“我倒是觉得指甲干干净净的才好看。”
早先严太太还有意撮合谢婉君和严从颐,且不说谢婉君没这个兴致,两人见了面,便是严从颐也没看上眼,瞧在严太太的面子上他们私下里吃过两次饭,便没后话了。
如今不知严太太是否又想给他介绍高小姐,说是高小姐已来严府打了好几日的牌了,输得底掉,依旧乐此不疲。如今听严从颐这么说,高小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将指甲包进了掌心,随便丢了张牌。
谢婉君一边盯着自己的牌面,一边打量着其他三人的动向,尽在掌控之中。见高小姐有些神伤,她不自觉地将严从颐划分到与秦水凝同流合污的负心之列,冷哼一声开口:“这话说的,从颐,高小姐又没往你手上涂蔻丹,自己的指甲,怎么喜欢怎么来,我还觉得高小姐的手好看呢,回去我也要涂上。”
严从颐干笑着摸了摸鼻子,还算有礼貌地说道:“是我冒昧了,勿怪,勿怪。”
直到牌局散了,谢婉君再没给严从颐好脸色看,搞得严从颐满脑子疑惑,还问严太太自己何处惹恼了谢小姐,严太太更不知情了,只帮谢婉君说话:“婉君这般大度的人,是断不可能与你计较的,定是你多心了。”
谢婉君再回到家已是午夜,黄妈锁好了门,还以为谢婉君早就上楼就寝了,却见她独自坐在客厅,面前摆着十几瓶不同颜色的蔻丹,大部分都写着洋文,也是好大一笔银子。
黄妈提着汽油灯走了过去,将客厅的顶灯也打开了,问道:“大小姐前些日子专程把指甲给剪了,蔻丹也磨掉了,眼下大半夜的,又点灯熬油地涂了起来,折腾什么呢。”
谢婉君忿忿丢了刷子,看着涂得乱七八糟的指甲,明明照她的性子应当恼火,可心里那股无处排遣的哀愁竟蔓延开来了。她紧紧咬了下嘴唇,起身上楼:“收起来罢,不涂了,明天都送到高公馆,给高小姐!”
那时黄妈虽觉得她举止反常,譬如中午独自吃了半条葱烤鲫鱼,没等离开餐桌就跑到盥洗室吐了个彻底,可也并未多想,殊不知那才是个开端。
秦水凝在公济医院苏醒,打电话叫小朱带钱来结医药费,随后不顾劝阻离开了公济医院,转而到离家更近的广慈医院住了一周。她挂记着店里堆积的订单,再不肯多养,那几日小朱妈常叫曼婷来医院送饭,她便连夜叫曼婷收拾东西,悄悄出院了。
而秦水凝回到店里不过三日,谢婉君便住进了广慈医院,已成回头客了。
那些日子谢婉君明明过得极其潇洒,除了饭局,还常到百乐门去跳舞,日日寻欢作乐,纸醉金迷的,黄妈却看出她并不开心。那晚她应酬过后回来得还算早些,黄妈知道她在饭局上是断不可能好好吃东西的,专程叫那个北平的厨子做了几道北方人爱吃的家常菜,想着让谢婉君吃几口再睡。
谢婉君一进门就冲进了盥洗室,把肚子里的酒水吐光了才出来,黄妈再三央求也无用,说得谢婉君烦了,冷声放了句狠话上楼:“饿死才好,到时候好好给你们派一笔遣送费。”
黄妈这下确信她最近心情不好,还当是生意上出了麻烦,更不敢多问。
她哪里知道谢婉君为何突然发起脾气,今早公司的账房去秦记结夏季度的账,秦水凝分文不收,言道账已由谢小姐平了,账房满腹疑云,立马禀给了谢婉君,谢婉君气得摔了电话,一股火团在胸腔,想她这是要彻底斩断二人的情分了,加之烈酒为佐,烧起来难免波及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