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28)

女佣还得下楼去锁门,谢婉君尚未醉得彻底,想起一茬来问她:“今天家里可来过人?”

“没有,今日没人来呢。”

这一整天谢公馆确实没有来客,甚至过分冷清了些,电话才仅响了一通。

那通电话是秦记裁缝铺打来的,小朱不在,自然由秦水凝亲自致电,声称最近店里缺乏人手,定制成衣的工期要误,还望海涵。

然那女佣有些木讷,来谢公馆快一年了,对谢婉君犹带着些挥不去的畏惧,当即想起黄妈叮嘱过的,芝麻大点儿断不要去烦大小姐,要讨骂的。思及此处,女佣忙止住口,如是答了。

谢婉君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恹恹地应答一声,放她下去锁门了。

不记得又等了一日还是两日,那晚恰赶上没有酒局,她早早回了谢公馆,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餐厅中用晚饭,明明周身疲累,靠在冰凉的座椅上乍觉一股无边的空虚,连点了两支烟也不曾吸过一口,忽而长叹一声,又生出一丝恨来,恨秦水凝冷血如斯,小朱难不成是她的学徒?竟然她更在意起小佟的性命来。

殊不知那种心头缠绕的郁结名唤“痒”字,虽然这是桩关乎人命的大事,不应纠结儿女情长,可她确是实实在在地被秦水凝给玩弄了。

次日她上午无事,将近中午才出门,福开森路和霞飞路是两条交叉相接的路,互不干涉,谢婉君要往东北方去,绝无必要绕到霞飞路。

上车之前她多看了两眼开车门的小佟,言道:“你这身西服穿了多少个年头了?衬衫领子都磨破了。”

小佟笑着挠头,谢婉君已下令:“正好离得近,去趟秦记罢,给你买身新的。”

路上小佟还说:“闸北布庄便有卖成衣的,我回去叫我姆妈再买一件就是,大小姐带我去秦记,不仅要等,还得破费……”

谢婉君没理他,车子很快就到了秦记门口,两人却都没下车——秦记店门紧锁,挂着“有事外出”的牌子。

小佟等谢婉君发话,只见她收回视线,沉吟两秒说道:“去巡捕房。”

尚未出霞飞路,她便改了主意:“还是去上海站罢。”

此站自然不是火车站,而是专门羁押间谍特务的组织,寻常百姓简直避之不及。小佟虽然满腹疑云,却什么都没问,老实将车开到了地方。

路上下起小雨,淅沥沥的,谢婉君坐在停稳的车内,透过窗上的雨丝看到秦水凝,虽淋了雨,幸好远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狼狈不堪,门口的守卫显然已视她为熟客,又许是耐心犹在,尚未动粗,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还从未见过秦水凝的嘴张合得那么快,想必不过是一个想进、一个阻拦而产生的交谈。

眼看着雨越下越急,秦水凝打算找地方避雨,谢婉君拍了拍前方的座椅,小佟便下车撑伞,绕过去帮谢婉君开门。

人一下车秦水凝就注意到了,朦胧雨雾之中的一点春色,身上梅花红全然被她的风光压制,正端臂立在小佟撑起的伞下,悲悯的望着沐雨的她。

两方相距不足十步的距离,小佟在车上便瞧见秦水凝了,知晓谢婉君是专程来寻她的,特地多拿了一把伞。可眼下谢婉君不发话,他不敢妄动,她则像是在惩罚秦水凝似的,看着人淋雨,一步都不肯动。

她只是想,她绕了这么远来寻她,她连一步都不肯迈?她谢家何等荣耀,她谢婉君又是何等尊贵,眼下她已主动送上门来帮她,便是到门口迎客都不该么?

许久,秦水凝看穿她的坚持,主动迈步上前,停在谢婉君对面,小佟看着距离正够,抻长了手将另一把伞递了过去,谢婉君已开口。

“求我帮忙就那么难?我在谢公馆等了你多少日,你竟比我还沉得住气,可是已经备好了棺椁,准备盛他的尸体?秦水凝,你厌恶我的油滑世故,对我避之不及,你又岂知如今的上海滩,不知谄媚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我何尝不讨厌你的固执倔强、自以为是,小朱为何被抓走你比我更清楚,他若命丧其中,你便是当仁不让的帮凶。”

秦水凝接了小佟递的伞并未撑开,已经叫密雨打得有些睁不开眼,瞧着如在垂泪一般,听罢谢婉君的话,她缓缓抬起淋湿的头,与谢婉君对视,冷色之中挂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情愫,蓦地说道:“我也知你不易。”

这下轮到谢婉君愣在原地,还当是雨声太吵听错了,秦水凝像生怕她没听清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谢婉君,我知你不易。”

知你客居异乡独作支撑不易,不愿见你搅入是非,为此四处讨好,赔尽颜面,甚至恶毒地想过,即便小朱救不出来,她已尽力,无可奈何,而丢人的是她秦水凝,绝非谢婉君谢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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