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偶有斜风作祟,谢婉君转了转眼睛,感觉鼻头发酸,陡地转身上了车,一字未说。
小佟还算聪明,见状将伞挡在秦水凝头顶,拱手邀她:“秦师傅,快上车暖暖罢。”
梅雨亦风雨(08)
三人前后上了车,谢婉君木着脸吩咐小佟“送秦师傅回家”,便再不说话了。
一路沉默,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眼看着雨势渐小,像是故意下给秦水凝看似的。谢婉君只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到底浑身都淋透了,玉色的旗袍透出里面衬裙的痕迹来,她咬牙忍着,还是直打哆嗦,掏出来擦水的帕子也很快湿了,谢婉君生硬地扭过头去看窗外,佯装心狠,全不在意。
想起出门时黄妈看了眼天,恐要下雨,跑上跑下地要给她带件短褂披在外面,谢婉君素来抗冻,春秋天都从不穿绒线衫,瞧着黄妈拿的与她身上旗袍颜色并不相衬的短褂,想都没想就摆手拒绝了,如今倒是生出些后悔来。
车子再次驶入利爱路,谢婉君瞟一眼没再打颤的秦水凝,审讯般问道:“门牌号。”
这次她如实答了:“二十五号。”
小佟将车停稳定,先一步下车撑伞,将秦水凝那侧的车门打开了,她看了眼留给她半个后脑勺的谢婉君,双唇张开又合上,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半天不吭声,顾及小佟还在雨中等着,沉默着下去了。
待她将要进门,身后的车窗降了下来,只听谢婉君说道:“我下午有事,抽不开身,最迟明日,帮你将小朱救出来。”
秦水凝转过身去,欲张口,谢婉君看她像只湿漉漉的狗儿,倒是比平日里端庄冷漠的样子惹人怜爱多了,语气却是故作严肃,将她堵了回去:“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待着,歇息半日,胆敢乱跑,别想我再帮你说一句话。”
“你已经帮过我太多,我无法报答……”
谢婉君冷哼一声,车窗已升了上去,小佟尴尬摸着鼻子,帮谢婉君解释道:“秦师傅,你快进去罢,大小姐下午约了人,时间快到了,想必有些着急。”
秦水凝忙叫小佟上车,目送他们离去。
路上小佟瞧着谢婉君脸色犹寒,主动说和道:“大小姐心慈,念及秦师傅淋了雨,想让她好生在家待着,洗个热水澡,再喝盏热茶,别生了病。我都知道……”
他想说的是:我都知道,秦师傅定也明白。
谢婉君“哼”了一声,将他打断:“你都知道,她怎么就不明白?像头呆鹅似的。你可听到刚刚她叫我什么?谢婉君,我的大名,若我再不上车,怕是要忍不住同她在雨里吵起来。”
小佟没忍住笑了,心道您立马上车难道不是因为被戳中柔肠,心已软了下来?他深知谢婉君极要颜面,自然没说出口,憨笑两声答道:“大小姐别生气,秦师傅绝无恶意的。”
谢婉君剜他一眼:“开你的车。”
她下午见过关税部门的要员,还是严太太叫严先生帮忙牵线搭桥的,聊了数个钟头,直觉犯困,天黑后雨倒是彻底停了,她便命小佟开车回家,恨不得沾枕便睡。
说来也巧,若非她急于回家,就将这顿饭局给躲了,除非那厢酒酣耳热时再打电话来请。谢婉君甫一进门,黄妈刚问过电话那头是谁,忙叫谢婉君来接,知会道:“陈老板的电话,邀您小聚。”
谢婉君揉着鬓角接了话筒,先是装乖同对面撒娇,谎称晌午淋了雨,头疼,那陈老板不是个好说话的,最擅长强人所难,偏要她到场,最后搬出许世蕖来:“婉君啊,你势必要到的,许老板都在来的路上了,我同他是旧相识,咱们都多久没一起吃饭了?世蕖还是我介绍给你的罢,如今你们做起生意,竟不带我……”
这下她倒是真觉头疼了,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他,这顿饭怕是鸿门宴,她寻到的商机,有人拎着勺子要来分一杯羹呢。
面上仍装得滴水不漏:“既然许老板也在,我就姑且去同你小酌一番,只要你别赖酒就好,惯是淘气的。”
她忍着恶心嗔他一句,听到耳边传来坏笑,翻了个白眼将电话挂了,知会坐在客厅喝水的小佟:“我上去换双鞋,等下送我到汇中饭店。”
不多会儿人便下来了,换了双近乎平底的小皮鞋,她当真是满心的不情愿,刚在楼上还到盥洗室犯了会儿呕,今日到现在仍旧滴米未进,酒桌上的大鱼大肉她又素来厌恶,吃不惯南方的荤菜……
正胡乱烦着,她忽然想起秦水凝,那瞬间有许多缘由浮现至脑海,率先想到的便是下午道别时秦水凝说的那句“无法报答”,眼下她给她个报答的法子,也算是求她帮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