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淮并不愿意将章璎带回长安,反而亲自把人送了过来。
章璎吃不惯边境的食物,骨左没有办法找到素餐,每日为了饮食愁眉苦脸,直掉头发。
章璎见到萧烈那一晚,月亮从东方升起来。
他恰好在阁楼下,骨左出门买药,远远看到来一队人,他们风尘仆仆,所经之地众皆退让,后来那马蹄在他身边停下来,一个绿色眼睛的高大男人跃下马背,脚上踩着一双漆黑军靴。
“谁将你伤成这般?”
章璎仰头看过去,那张脸与多年前一般无二,棕黑的发变长了,脖颈上一圈鹰骷髅头,像天神降临人间,连说的话都与第一次见面时候没有不同。
那时他在桥洞下哭泣,那个绿眼睛也这样问过他。
他们是同一个绿眼睛。
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有变化。
非说变化,气势更加沉稳,也更加血腥。
北辽的天下由这个人一手支撑起来,还好多年的杀戮没有磨灭他尚在清风苑的日子。
章璎没有回答他的话,握着一方黑羽令放到他粗粝的手中,“你说过我有困难可以来找你,我来了。但你送我的小毛驴死了。”
萧烈显然多年未说汉话,语气比记忆中生硬,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那匹马。
他咧嘴一笑,“咱再买一头。”
多年不见,也不觉得生疏。
萧烈比他大十岁,但如今看过去依旧面容俊美,气势凌厉,现在章璎身边像座山。
他身边的人极度敬畏萧烈,很少看到萧烈和颜悦色的神情,纷纷向章璎看过来,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瞧。
章璎恍惚地回忆过去,萧烈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响彻大江南北的?
那是在他与少帝一同扳倒摄政王耶律齐后。
萧烈知道他在想什么,将过往用自己越发生疏的汉话娓娓道来,“我生于辽国后族,我的姐姐曾经是辽国的皇后,辽帝软弱,朝政被耶律齐把持,我的姐姐一心想替软弱的丈夫夺回权柄,你救我的那一年正是辽国内斗最为严重的时候,耶律齐派人屡次暗杀,我在北辽已无容身之地,这才逃亡中原,谁知道即便在中原也没有躲过耶律齐的爪牙,后来为你所救,躲在你的清风苑才避过风头,等我回去的时候,虎口夺食的姐姐已经在争斗中死去,软弱的辽帝一声不吭,朝政依然把控在耶律齐手中,耶律齐以我姐姐唯一孩子的性命要挟我,我不得不带着自己的势力假意投靠他,直到后来软弱的辽帝死去,幼主作为一个傀儡登基,我们暗中筹谋,在两年后用自己培植的势力推翻耶律齐,将他斩于万众人中央,饮血剖尸,喂了狼群。在此之前,我只是耶律齐手下的一条狗。”
辽宫的争斗也不比中原更加和平。
想来也是一段腥风血雨的日子。
倒是那位辽国先后巾帼不让须眉,令人钦佩不已,那应该是辽少帝的母亲。
少帝年纪轻轻便父母双亡,又被亲叔叔打压,难怪对唯一的舅舅亲近的紧。
一别近十年,他在中原的皇宫中苦苦挣扎,萧烈在辽人的国家鞍前马后做一条战战兢兢的狗。
他们这十年,可真是比别人光彩得多。
章璎竟生同病相怜之感。
这世上的人没了争斗,也许不会活了。
他们在各自旅途的终点重逢,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这十年。
第120章
人们在各自旅途的终点重逢,尚不知道是福是祸。
“你呢?”
萧烈问出来,但他问完便后悔了,必定不如意的。
章璎不知该怎么形容这须臾数年。
想必萧烈已从少帝的口中知道不少。
他斟酌词句,只觉有千言万语飘在喉中,腥风血雨的岁月终化成“我亦平安”四个字。
他无法像萧烈一样坦荡说出“我曾是耶律齐手下的一条狗”这样的话。
萧烈是胜利者,一开始走的就是胜败的赌局。
而他走的是没有胜败的死路。
山河满目疮痍,却无人舍身取义。
他自己没有名字,也便希望千千万万与他一样的孤儿能有名字。
眼见一切尘埃落定,他心中却惶恐不安,仿佛还要横生波折,生一场硝烟弥漫的血事。
萧烈发出一声叹息。
当初那个孩子长大了,带着黑羽令伤痕累累回到自己身边。
内乱平定后他开始四处打听章璎,得到的消息是人进了宫,在中原名声不好。
其他隐情并不知道。
萧烈是个杀人无数的屠夫,虚伪的中原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设置了条条框框以束缚万民俯首称臣。
无论当年的章璎变成什么模样,只要名字没有变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