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63)

作者: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离开京城时体弱多病,恐怕还不如其他兄弟。”萧曜想也不想地反驳了。

“那是昔日。薛二忽然来连州时,我曾问过景彦,得知西北诸州久未有御史前来,我原以为薛二此行并不止为巡查,可他流连不去,甚至为了不回京自断一臂,我才放下心来……正是不会立赵王,你才回不去。如果能立赵王,你恐怕现在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萧曜没想到程勉对此事也有思虑,一怔之余,接话道:“长生聪慧灵巧,是太子的独子,陛下爱屋及乌,立太孙是情理之中。只是如此一来,裴氏愈加会迁怒与我和其他兄弟,即便有回京之日,恐怕……”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萧曜知道程勉与他所想一致——他的父亲,当今天子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如若真如他们所猜测的,立太子世子长生为太孙,也许下一次回京,就应当是新君登基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错愕乃至颤栗笼罩住了萧曜。虽然他确知父亲已然步入暮年,然而直到长兄去世,他终于意识到,等待当今天子的也有这样一天。萧曜自然没有见过他的祖父,也没有见过祖母,翠屏宫中曾经有过年迈的宫娥,幼小的他被吓得嚎啕,自此那些风烛残年的妇人们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可他从未细想过,他的父亲也是这样的老人了。

缄默最终还是被程勉结束。他的语气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轻快:“所以不妨想一想。总是要做打算的。”

萧曜当然不会再去问“想什么”,而是异常严肃地看着程勉,问:“那你呢?”

“若有比连州司马更好的前程,我当然要去。但无论如何,今年我是要去一趟昆州了。”程勉毫不犹豫地回答。

“去做什么?”

程勉居然冲他一笑:“我是个官迷,为了前程连州都来得,陈王殿下说不定不日就要返京,我前途未卜,当然是要去看一看左近有更好前程的地方。”

“那是决计不行的。你既然是随我赴任,我一定也会带你走,送你去数一数二的上州,我可以自请去太常寺,顶不济宗正寺也使得。”

他起先全然不苟言笑,甚至比以往更为肃然,然而眼看程勉的神情益发惊讶,萧曜却忽然有了笑意——眼底的光芒就如同覆盖易海的坚冰在阳光下陡然裂开后的水面一般:“闲时我就去找你,你在哪里做官,我就去哪里,我可以服侍你穿袍子,还能打扇子,还会养猫。南方的夏天,你总是要人打扇子的吧?等你有了自己的紫袍子,那就更缺人服侍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紫袍如何穿戴、腰带金鱼如何搭配……”

“……萧曜!”程勉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恨得,脸都白了,“我是要你想这个的么?”

萧曜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无论是长生还是其他什么人做了天子,我多半也不会久在连州。难道能真的充任上州刺史,还是去诸道做大都督?恐怕都不成,如若还要有什么官职,太常寺正是上上之选……总归你不成家,我也不成,如果你反悔也不要紧,反正我想好了。”

程勉皱着眉打量他半天,被萧曜的理所当然噎得无话可说,终于被气得只有笑的份了:“原来我缺人打扇子。”

“缺是肯定不缺的,但我缺愿意让我打扇子的人。”萧曜又不笑了,“只能想到这个。别的都想不明白了。”

无论是想还是不想,明白抑或是不明白,两个月后,册立储君的新旨传到连州——一如二人所猜测的,正是年仅十五岁的故太子长子,萧毓萧长生。

而接到旨意的那一天,萧曜和程勉刚刚翻过柳川,进入了昆州地界。

开春之后,西北的其他三州均征发徭役送往昆州。此事原本无需萧曜亲自出马,但萧曜和程勉从未去过昆州,便趁此由头,赶在徭役的队伍出发前,一行人轻装先动身一步。赴任连州这几年来,萧曜已然非常熟悉沙柳花的香气。但是当他在春夏之交重返柳川,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来时,颜延会告诉他,只要闻过它的气味,就永远不会忘记。

离柳川尚有数里路时,干燥的空气中已然有了若隐若现的香气,而越靠近,甜蜜的香气越发浓郁,当他们下到河谷中、置身于热烈盛开的红柳和沙柳之中后,这气味简直叫人陷入近于狂热而甜美的眩晕当中。

此行萧曜还专门从军府“借”了颜延随行,天色刚亮便离开易海,赶到柳川恰逢正午,上次来时萧曜没有深入柳川,而今身处其中,才感觉到别有一番天地:川外艳阳高照,但走进川内,树木最茂密处几不见日光,并有一条涓滴溪流,无声地滋润着生长其中的草木。

颜延显然是此处的常客,不费吹灰之力地在找在河谷内找了到一棵巨大的野生核桃树,树下恰有一块平坦的巨大青石,正适合歇息。

坐定后,萧曜便拿出随身的地图,比对眼下所处的方位。程勉则牵着云汉去饮水,刚走出几步,夜来也跟了过来,程勉不由笑着摸了摸它的鬃毛,一并带去了溪边。

眺望了一眼已经走到溪旁的程勉,萧曜收回目光,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问颜延:“这处隘口,是不是当年何侯一战成名的地方?”

颜延笑着点头:“殿下对何侯的生平总是格外留心。就在沿溪而上不到二十里的地方。”

“今天来得及去一趟么?”

颜延想了想,看看天色,说:“路恐怕不好走。要去的话,就不能午休了。”

“无妨。”

“那好。吃过午饭,再喝点水就能动身。”

颜延转身去找程勉的行踪,正要扬声喊他,萧曜随口说:“由他吧,他吃饭从来就快,不会耽误的。”

于是颜延话到嘴边又收住了,笑着瞥一眼萧曜,又说:“阿眠性子太急太硬,缓一些才好。”

萧曜旧话重提:“你明知如此,为什么还将云汉给他?人和马脾气都大,更捉不到人了。”

“捉他做什么?他还会丢了不成?他过于自律,几近于苛刻自己,要是能多发发脾气,就不会这样老气横秋了。”

虽然硬生生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可萧曜心里的不以为然却没有逃过颜延的眼睛,后者又笑道:“不过向来亲疏有别,正是你们要好,才觉得他脾气不好。”

萧曜一顿:“……我没说他脾气不好。”

颜延闻言大笑,笑声引得河边的程勉乃至于两匹马都回过了头,萧曜看着亲昵地跟在程勉身旁的夜来,索性再不做任何解释了。

待程勉饮马归来,萧曜告诉了他准备前往昔年何鸿设下埋伏的旧战场一探的计划,于是一众人很快又动身,由颜延引路,沿着溪流往河谷的深处走去。

柳川内近年来已无战事,道路被草木掩盖,即便是骑着马也不易行进,萧曜屡次下马,走着有着忽然觉得面上微痛,四下一看,只见身旁的程勉脸上多了几条细细的红痕,想来是被树枝划伤了,而自己多半也如此。

这十里路越走越艰辛,到后来,连道路都没有了,山谷也越来越狭窄,几乎只供两匹马并肩通过。亲临其境之后,萧曜渐渐明白了为什么何鸿能在此地获胜——地势险要,也是绕开与长关的守军正面交战的一条捷径。只要能抢先在隘口设兵,大可以逸待劳,以少胜多亦不是难事。

萧曜犹在沉思,忽然听见颜延说:“何侯在昆州十年,重修了长关以北的工防,与盟夏关的防事相接。发现了柳川这条捷径之后,又在两侧新设了八处烽燧,连接长关和盟夏关,戒备柳川的敌情。几年前在无忌梁上借宿的那处烽燧,就是何侯任上新设的。”

说话间,有一处屏风似的崖壁出现在道路尽头,颜延略一勒马,指着左侧一条小径说:“过了这条窄径,就是当年何侯首战告捷之处了。”

此地路狭,颜延的声音虽然轻,也还是传来了回声,萧曜依稀觉得颜延的语气陡然间低沉下来,却不及细想,催马向前,率先拐入了斜径之中。

不同于来时路上纷乱的草木,迎面而来的是一处乱石密布的荒滩,被阳光照得一片亮白,不要说人睁不开眼睛,所有的马都裹足不前,一时间混乱不堪。

萧曜收紧缰绳,伸手拍了拍夜来的颈子,安抚住马后,又忍着刺眼的阳光试图分辨眼前的一切。在他的想象中,此处一定比他们经过之处地势更为险要奇峻,可仔细一看,分明是要开阔一些,也看不到可以伏兵的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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