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他说完,回过神来的萧曜已经抱着程勉倒在了地上,贪婪而热情地亲吻他,在明亮的烛光下征服和享有他,两个人的汗水在彼此的脊背和胸前化作熠熠生辉的星子,萧曜舔尽程勉眼角的水痕,柔声哄程勉亲口喊一声他为自己挑选的表字。
萧曜拥有过很多独一无二的礼物,也得到了独一无二的情感,但在这个满月之夜,他和程勉共同拥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秘密,由程勉挑选,自己收悉,被彼此吞吃到身体的最深处,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得以分享它。
烛火燃尽了,月亮见证一切。
一个月后,大地姗姗回春,萧曜终于知道了父亲的书信迟迟未来的原因——
去年冬季,他的长兄,太子薨,只是连州路途遥远,又隔了一个冬季,萧曜收到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
第50章 何由纵鹏鲲
萧晟和萧曜都是常年多病,年纪又差了十五六岁,平日里就难得一见,萧曜甚至想不大起来上次兄弟相见时是否单独说过话。印象似乎还停留在长生周岁时的酒宴上,那时母亲尚在世,裴氏也未入宫,除了萧晗略大些,其他几个兄弟也比长生年长不了几岁,就这样成了叔父,都忍不住好奇,围着婴孩逗他玩耍。
昔日的笑闹和乐声犹在耳侧,记忆中的人却已然有了阴阳之分,即便萧曜身为臣子和弟弟,应当为萧晟服丧,但在是穿上了齐衰后,哀痛之意仿佛一并迟到了,但恍惚和虚无如影随形,惟有在夜深人静之际,萧曜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梦见帝京了。
萧曜暂时停了一旬的公务,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到了第十日上,程勉不请自来,猛然意识到他也消瘦不少之后,萧曜随口一问,却从他这里得到了另一桩死讯——
赵泓新婚不久的妻子死于难产,刚出生的婴儿也不幸夭折了。
不到半年的工夫,萧曜已经接到了死亡的消息,其中既有他的至亲,也有胜似亲人的骨肉。所以从程勉那里得知这个凶讯后,他只是觉得荒诞不堪,一个念头反复在心口冲撞:原来人是这样轻易就死去的么?
与萧曜不同的是,程勉没有为故太子服丧,说及陆氏的死讯时也不见哀伤,倒像是一个局外人,这让他带来的死亡的消息更不真切了。程勉面上的疲惫之色让萧曜也生出恻隐之心,轻声说:“你要节哀。”
“我无哀可节。”程勉平淡地说,“陆檀不是我的亲人,说起来,倒算是你的亲戚。”
萧曜看着他,恳切地说:“可哀悼之情,都是发自内心,未必只看亲缘。”
程勉却问:“你要守足一年的丧么?”
萧曜似乎没想过还能有别的选项,点了点头:“是有此意。”
“太子薨是大丧,你又是他的弟弟,要守丧也合乎情理。你本来也不甚饮酒,那房事上,你守不守?”程勉抬眼,嘴角微微一扬,继续问。
萧曜愣住了。程勉见他满脸错愕,笑意反而更分明了:“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守。‘哀悼之情,发自内心’,陷入虚礼,又有什么意思。”
“我……”
程勉流露出百无聊赖的神色:“太子死了,臣民们若是婚娶生子,便是不臣;父亲死了,儿女们如果没有哀悼啼哭及至形销骨立,就是不孝……生养小孩子无聊之极,但要是君父死了,做臣子的,越是应该多多生儿育女才是……以一人的死,去阻绝天下的生,简直是本末倒置。”
萧曜只是说:“我谈不上十分悲痛,甚至不觉得太子已然亡故了……故太子生前对我宽厚,母亲去世后还抱着病体专程来安慰我。无论是否守足丧期,我都有意为他守丧一段时日。你不想守随你,无需勉强。”
这一旬里萧曜恪守丧礼,吃睡都少,说完后莫名异常疲惫,无论如何也不准自己回想母亲去世时的场景。片刻后程勉忽然问:“你想回京城么?”
“你呢?”萧曜反问。
“我先问的。”
他难得说这样耍赖的话,萧曜只好说:“我如果此次能回去,就不会送丧服来。但如果你想回去,三年一考……哎,你暂时不要想回去,好不好?”
话风突然一转,程勉不由看他一眼,才答:“确实不想。”
萧曜也说不出此时心中滋味,怅然道:“我也不想。”
“不想归不想。但若是要你回去,你也无不乐意,是么?”
“这也无干乐意与否。”萧曜也望向程勉,不知不觉话就说得远了,“新太子选定之前,总归是不会回去的。不过……如果真的要离开连州,去别处赴任,我现在想去杨州……或者去古楚地的州府。”
“杨州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上州,历任杨州刺史,泰半都能入三省为相。所以这个位子,你不必想了。”
“未必要去做官。有机会游历一番也好。若真有这么一天,你也和我一道去吧。那是你出生的地方,虽然你少年时就离开了,但是你记忆惊人,很多事情一定还记着。”萧曜叹了口气,“来连州前我从未想过要去京外,现在身在一隅,哪里都想去,就是不想回京城了。”
“京城也好。是你住在深宫,不知道她的好处。”程勉轻轻接了一句。
萧曜十几天没有见到程勉,虽然不至于到思念的地步,但是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人就在身旁,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与人交谈的欲望也恢复了:“什么好处?”
“太多了。”程勉的目光落在萧曜身后的烛台上,慢慢说,“前几日接到信,才想起来,我们曾经约好要去南池边踏青,要是我没有匆忙离开京城回杨州迁葬母亲,至少还能再见陆檀一次……若是还有回去的一天,我都想去南池泛一回舟了。”
萧曜沉默了片刻:“不怕水了?“
“忍一忍也使得。偶一为之,权当是回京的纪念吧。”
“原来你认识赵泓的妻子。”
程勉这一次沉默了更长时间,再没有刻意隐藏黯然之意:“我父亲在翠屏山中的别业与陆氏相邻。我们相识多年。她虽然嫁了情投意合的郎君,却遭遇了这样的生死劫难。赵七害了她。”
“我没有收到凶讯,会不会有误报?此事是谁告知你的?”萧曜心存侥幸,又多问了一句。
“若是误报,倒好了,是陆檀的妹妹传来的讣闻。”
萧曜脑中一闪而过自己在程勉住处无意中踢翻的漆匣,下意识地问:“陆槿?”
“你认识她?”
萧曜只好说:“元双出嫁那天,我踢翻了你装信函的匣子,无意中看见最上面一封信的抬头……薛二也提过这个名字。”
程勉便点头:“就是她。”
萧曜便知这消息再无误传的可能,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她信中还说了什么?”
“再没什么。据说赵泓伤心欲绝,又做道士去了。”程勉的语气冷淡下去,“荒唐。他既然要求道,又何必成家?成了家,妻儿一死,能做的就只是求道么?我当时说赵泓配不上陆檀,现在看来,诚然配不上。”
听出程勉是动了肝火,萧曜略一犹豫,还是说:“妻儿俱已不在人世,就算是想再尽人夫人父之责,也不可追。你因与陆檀要好,迁怒于他,但一切于事无补。你不要伤心了。”
程勉瞪了萧曜一眼,又不作声了。萧曜满口发苦,想不出别的话说,正想劝程勉早点歇息,忽然听到程勉冷冷地问:“陛下不召你回去,你想过其中的缘由没有?”
“只有一个缘故——如果不立太孙,就会是赵王萧晔。”萧曜冲着程勉一笑。
“你从未想过么?”
“想什么?”
程勉极快地笑了笑,难以置信似的。萧曜回神,惊讶之余,正色说:“从未想过。”
“为什么?”
萧曜沉思了片刻,缓缓答道:“不知道。就是未想过。”
“有何不可?”
萧曜惊讶了:“你……”
可面前人不是旁人,只是程勉。萧曜正视着神情陡然难以探究的程勉,又说:“因为从未教我这样想。而想也无用——陛下没有选中我。”
“你是陛下的儿子,却从来不想。要是人人都不想,都只等君王选派,何来改朝换代?”程勉轻声说,“曹王的母族与程家约有婚姻,我见过他,实在是蠢笨不堪。豫王口不能言,齐王性情暴烈……实则只能立太孙。或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