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疑心病重，似是成国公一党这般，将想要只手遮天的野望露在明面上的权贵，他其实并不担忧，只要这天下一日是大衍的天下，精通御下之术的帝王便能将身为臣子的成国公一党玩弄于股掌之中。
前些日子，元帝便找了个由头明褒暗贬，夺了兼任户部尚书的成国公的实权。
故而，那隐于暗处的未知存在，才更令元帝感到寝食难安。
“朕又派人去查了那个所谓的竹先生。”
萧戎的心神一动，聆听着元帝接下来的话。
“此人行踪甚是隐秘，不过有暗探说，此人如今正在江南应天府，”元帝眯起了眼睛，说道：“萧卿先前便查出了此祸患实为有功，朕便想由你前往应天府查探，萧卿意下如何？”
他可以拒绝吗？
也不知元帝是如何在萧戎冰块似的脸上，看出了他内心的诽腹，就听元帝继续说道：“此次查探，乃是秘密出行，朕会以你旧伤复发之名，让‘你’在国公府闭门谢客。”
想得还挺周全，他寻思着，便寻思到了那个叫江南的地方，他记得林曦自幼便长于江南。
“陛下，”他应下元帝的嘱咐，并说道：“若臣一人去江南暗访，亦难免会让在江南的不轨之徒起疑，臣可否将夫人一并带去，这样也好伪装。”
元帝看着萧戎面露奇异，他记得，萧戎成亲的那几日，他所知晓的流言是这夫妇二人并不和睦，且承安侯使了诈。
所以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难舍难分的？
元帝虽在心底这样想了一通，不过萧戎说得的确有道理，他便也没有不准的理由。
寒风萧瑟，吹起了落在地上的浮雪，仿若天上又下起了雪一般。
林曦在自己的屋子里，研究着大衍的地图。
“少夫人，”云锦觉得自己的口舌都已经说得发干了，“其实京城也没有那么不好，萧大人也真心实意的对您，您为何就是不想留下？”
自从从滇域府回来，云锦始终都在说着叫她别想太多，只要好好过日子就好的话。
大约人总是更愿意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与自己熟悉的人一并生活的，林曦心想，那她为什么不喜欢京城其实不就显而易见了吗？
这里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饶是她在这里生活了些时日，也仍能察觉出明显的格格不入。
萧戎推门而入时，便见到屋内的主仆二人相顾无言的场景。
云锦有眼色地告退了，不打扰他们两人每晚惯例的闲谈。
萧戎稍一打量，便瞧见了林曦手里那张地图，地图上将京城与江南的地方特意的标注了出来，期间的山水也被大略的画了出来，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搞来的地图。
“我成天去车马行的老板那里烦他，将他烦得烦不胜烦，他就把这个给我了。”林曦寻思了一会儿说道，略去了她亮出了自己是抚远大将军的夫人这身份的事实。
说来这人说好要告诉她抚远大将军是谁的，莫不是因为刚回京城时说的那些话，便将先前承诺的尽数忘却了？
林曦有点委屈，虽不甚明显，但还可顺着那双藏不住心事的眼睛里泄露出三四分。
然而萧戎是真将此事忘记了，故而他不明白她露出如此眼神的真实原因，但是他却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她会很开心的，并且足以压倒一切委屈。
毕竟，她那么想要回到江南。
“陛下要我去江南暗访，你要去吗？”他似是征求着她的意见，但对回答心知肚明。
林曦一楞，“你没虎我？”
“当然没有。”萧戎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神情，心中觉得好笑，只是细细一想，却又笑不出来了。
什么会让远行之人思念故乡，对所处之地一点也不留恋？
无非便是所处之境，没有让人眷恋的人。
林曦着实被这个特大号的好消息砸晕了头，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顾不及看萧戎细微之处的神思。
从她来到京城的那天起，便总有人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提醒她，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想要将就着就在京城渡过余生，可是那个共度一生的人却会在睡梦之中叫着她不知道的女人的名字，她在那个名义上的家，承安侯府也显得格格不入。
而如今，萧戎告诉她，她有机会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那她定然是极为欢喜的。
第三十章江南
北方的京城寒风萧瑟，遍布洁白，大江之南的应天府却仍有满眼碧色。
这一次前往江南应天府与上一回前往滇域府不同，上次是明察，这回是暗访，萧戎与林曦伪装成了一对游商夫妻，只是看中了江南的物产，所以想来做生意。
为皇帝探访，身份之类的事宜自然是准备完全，地方的官员们也不会认得萧戎的相貌，总的来说，这样的伪装也算得上天衣无缝。
林曦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喧闹的街市上响起熟悉的乡音，她的心也跳得更快了。
她终于回来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她的心中翻涌，连嘴角都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丝笑。
马车在街道上驶过，林曦想掀开帘子，看一看生她养她的地方。
然而她的手却被萧戎拦下了，他将帘子压下并看着林曦说道：“你得先听我说些事情。”
林曦疑惑地望着他，重新端坐起来。
总归都来到了江南，她也不急，早晚她都能够见到她的亲人的。
马车停在早就准备好的三进三出的宅邸，那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小院，门前还有一条流水，青瓦白墙，是林曦最熟悉的样子。
林曦随着萧戎穿过了回廊，来到了宅邸后院中的卧房。
萧戎将其他随行的人员尽数打发走，看着林曦那双莹润的眼眸说道：“你不能见那些认得你的人。”
林曦心里一个咯噔，一句疑问便脱口而出。
“为什么？”
他别开了眼，看着雕花的窗，说道：“这一回是暗访，你长于斯，若是被人认了出来，会打草惊蛇。”
林曦心中涌出了一种无言的委屈，既然带我来江南，却又无法让我去见那些心心念念的人，那么此行又有什么意义？
他悄悄地看着她眼尾泛起了红，原本流露在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尽数被消磨了去。
他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思来想去，萧戎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但也不是要你非在这院子度过在江南的这些时日，你若出门记得带好帷帽。”
“只是，千万记得不要去寻旧识。”萧戎又慎重地叮嘱道。
在准备江南之行的时候，他自然是顺便了解了江南官场与世家，于是他便也知道了，林曦的舅舅家究竟是个什么商贾。
卫家，是江南最大的药材商，而似是这样的大商贾，大都与当地的官员有所牵扯。
目前，虽说仍不知那位竹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他既然出现在了滇域府知府的账目上，那么他就必然是做与官府相勾连的事情。
既然在滇域府做了这样的事，就没道理不在应天府做，所以卫家，也可能与竹先生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林曦能想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想明白是一回事，能够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当作故地重游就好，她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萧戎要去做一这伪装出的游商身份相符合的事情，故而，在叮嘱过林曦之后，他便离开了宅邸，不过在走之前，他给她留下了一顶帷帽。
林曦终究还是耐不住难得回来的心，拿起了帷帽，又唤着云锦，离开了小院走在应天府的长街上。
长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有人撑着乌篷船从路边的河流中缓缓经过。
作为商贾之家的卫家，并没有京城里世家大族那些森严的规矩，林曦自幼也从未曾被教导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以，那些沿街叫卖的摊贩、内河的乌篷船乃至立在宅邸门口的石狮，她都是那样的熟悉。
云锦不作声地跟在林曦身后，看着她渐渐地晃了神，好似是回忆起了幼年时在此的玩耍与嬉戏。
最终林曦的脚步无可避免地走向了那条路，那条即使已经时隔了一年，也依然刻在她头脑中的路，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座宅邸，宅邸上的匾额，是卫府二字。
“夫人。”云锦一边小声唤着，一边悄悄地扯着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