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阮沛就终于有了结果…
夜鸾心一口饮浸凉透了的浸墨茶汤,一阵剧烈的苦涩扫遍了全身,五分热啊,她想起多年前阮沛的话,五分热就得入口……
夜鸾心啊,夜鸾心,你到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茶须按时饮,人须到时离吗?
从茶肆出来后,鸾心一路往鸾峥置备的宅子走来。
敲门往宅子里一瞧,杨叔已经将这宅子收拾妥当了,账房、银库、客座、茶室,样样齐全,百般规矩。
鸾心心满意足地拿了一个软枕歪在罗汉床上,杨叔拿着一个小巧地金算盘,边拨弄着,边向鸾心细讲规置这店面的成本,银库的存银。
“别的到都妥当,就是这店名和开张的吉日?”
杨叔见鸾心只是歪着发呆,重复问了两次。
“不急,店名我再想想,至于这开张吉日,你找人算算,快过年了,过完年再说开张的事儿吧,还得杨叔多留心药材的事儿,今日之后药馆可能要接一笔数目不小的单子,南地的药材到哪儿了?”
“快了快了,十日前就收了些了,恐冬日湿冷阴寒,让人烘了烘,五日前启程往映天来了,这几日不曾下雪,脚程快的话,再两日也就到了。
窗户开了一个狭窄的缝隙,鸾心顺着缝隙往外看去,日头早被一团沉云盖住了,微微发黑的阳光从沉云边缘处渗了出来,想是要下雪了。
杨叔照鸾心的吩咐,通知了飞羽卫的人。
归鹰进来的时候,肩膀上带着落雪,一进屋就化了,他俯身行礼,化开的雪像坠落的露珠,滴在了地板上。
“果真下雪了吗?”
南烟少雪,下雪天鸾心总是雀跃的,想着待会儿要不要上城门上走走,登高望远,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美景在瑞雪的笼罩下,想必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准备一下,本宫要回烟都一趟,避开官道,择一条僻静的小道,悄悄去,悄悄回,不要惊动任何人,包括父皇。”
鸾心道。
归鹰抬头看了看鸾心,有些疑惑道了句:
“是,是明日就走还是?”
“明日不行,得药卖出去再说,王爷那边……还得知会,只是千万保密,还有南地的药材此时正在北运之中,差人照看,务必尽快送到。还有南烟户部最近的各项事宜,尤其采买远销的事务,南烟各大商行的大小动作,都得探听一二。”
遣走了归鹰,杨叔递过来一个手炉,鸾心接了过来,冰冷的手掌这才有了些知觉,映天真冷啊,雪还未积地,就冻成这样。
鸾心没在新宅多呆,她没忘了自己给自己定的城门之行,她让杨叔找来一身映天博方书院的雪白书生常服,头上竖了根白色巾帻,接过一把青色的竹骨绸伞,撑开就向城南走去。
没有阮沛的引路,此番闲逛,鸾心的脚程更是慢了又慢,走了好些路也不见城南那座高台。
雪大了些,石板路开始变得湿滑,大街小巷到处嬉戏打闹的稚子们争相跌倒,手脚胳膊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好一阵哭闹,稚子们的哭声,爹娘的责骂声,一时间鸾心周围好一阵热闹。
幼子啼哭,爹责骂,娘揉膝的场面让鸾心撑着伞站在夹道口驻足了好一会儿……
母后在那会儿,她若是跌倒也对着父母好一阵假哭,父亲就骂,母亲抱着自己揉膝揉手,揉揉膝。
后来母后走了,父皇不骂了,吹胡子瞪眼的时候有,只是再不骂了,一味的偏私护短,怪不得自己的妹妹那样记恨自己。
这样想着一个分外调皮的稚子被父亲追着打,不留神摔了个狗吃屎,刚好倒在鸾心面前,鸾心一把将他捞了起来,笑吟吟地瞧了瞧他,继续往城南走去。
路遇一处书画斋,名唤“清雅斋”,三间房并做一处的书画斋,看着敞亮开阔。
雪花四落,一个伙计正忙着收拾可能被雪花化水浸染的扇面儿,收好的扇面儿全铺在斋中的大桌上。
鸾心瞧着,都是些工笔画山水花鸟,夜鸾心正观摩着这一水的花鸟扇面儿,却听见斋中内室一直有幼子的啼哭声,仔细一听,是老板在教训孩子呢。
一把藤条往人身上抽的声音很响,想来这愤怒的父亲是下了十足十的力气了。
这会儿母亲正恳求夫君停手,鸾心听见这小孩儿的哭声已经有些不成样儿了,连胡乱的嘶哑声都快落了,只得敲了敲内室的门。
“别敲了,老板的儿子弄湿了扇面儿,白白丢了二十两白银,不打下他半条命,老板是不会收手了。”
正在拾掇扇面的伙计,指了指放在摊在柜台上的扇面提醒鸾心别多管闲事,管也管不了。
“什么扇面儿?价贵至此?”
鸾心往柜台上一看,印戳上“东升”两个字。
“东升?何人?”
“东升先生的扇面儿,平日里都得上百两,弄湿的那副是东升先生为慈善堂筹款贱卖的,老板好不容易得来,稍作装帧,隔日起价就是一百五十两,你说他该不该这么生气。”
那伙计纳闷这人怎么好意思往书画斋里面来,连东升先生都不认识,能懂画?
伙计一下觉得好没意思,将打烊的牌子往门口一挂,要将鸾心请出去的意思。鸾心不去理他,只将那被弄湿的扇面儿摆弄了一下,就道:
“去,告诉你们老板,弄湿的地方,我能补得八九不离十,连东升先生本人都瞧不出来,让他别打孩子了,出来瞧着点儿。”
伙计见鸾心话音刚落就拿起一旁的衣纹笔,一笔点在湿画上。伙计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你……你惨了!”
伙计撂下狠话,赶忙敲开老板的门,两三下将这事儿的缘故讲给了老板听。
老板听完又惊又怒!一把扔掉藤条,一阵风一样刮到了鸾心面前:
“你……”
话还没讲全,老板满腔怒火就被浇灭了。
只见鸾心细笔勾了几下,已经开始分染了,扇面儿上湿掉褪色的部分重现了之前由浓到浅又由浅入深的色调。
老板自己本就是赏画的行家,一阵语塞,两只眼睛只是凝在画上,心中一阵惊喜。
“果然好技法,若是不事先知会一声,东升先生铁定是瞧不出来的。”
斋内不知何时竟来了第四人。
众人回首一望,鸾心一阵惊异,老板伙计忙不迭拱手作揖。
“不知东升先生大驾,快请茶室闲坐饮茶。”
鸾心本想屈膝见礼,突然想起自己正乔装成书院的书生,方才朝来人拱了拱手。
“见过东升先生。”
“鄙人不知小友竟深谙写意一门,好妙思,好技法。”
鸾心瞧着自称东升先生的阮旭,绽开一脸的微笑。
她每次瞧见齐王阮旭都有如沐春风之感,这次也一样。
阮旭着映天画师一行的青紫常服,头束紫色巾帻,腰间别一只紫圭画笔,手中折扇一展,好一副写意山水扇面儿。
他冲着鸾心和煦的一笑,转过头将鸾心刚刚勾修好的湿画细看了一遍,脸上笑意越发深了。
“老板娘差人来福善堂寻我,说是古老板要把孩子打坏了,没想到鄙人自诩脚程飞快,但也比不上小友勾这几笔快啊。”
阮旭冲书画斋古老板笑了笑,正瞧见从内室出来的老板娘冲阮旭和鸾心感激地直作揖。
“这位小友大才,敢问师从何门?擅画何物啊?”
古老板见画修好了,又遇见了位工笔高手,一时神采奕奕的。
“湿画本坏的不多,还是东升先生画法高超,我不过照着原迹勾了几笔罢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鸾心讪笑了两下。
古老板本就是鉴画高手,自然知道方才那湿画若不是她或者东升先生本人,根本救不下来。
可见眼前年轻人似乎与东升先生是旧识,又过分谦逊,也不在多说什么,转头忙吩咐茶室备水煮茶。
“不劳古老板费心了,鄙人匆匆赶来,撂下慈善堂好些事儿,这会儿还得赶回去。”
阮旭折扇一开,转过来来瞧着鸾心,似乎等着鸾心说话。
“我……我也走了……”
两人从书画斋出来。雪越发大了起来,方才还是细沙薄雪,不过几刻钟,已经厚如鹅毛了。
鸾心撑起自己的绸伞,发现阮旭无伞可蔽,一时有些尴尬。
照说儿媳给长辈撑伞,其实也无不可,鸾心一咬牙,将伞撑到了两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