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撒谎?你气得不是这个…你就是气那狐裘。”
“我没有。”
鸾心一阵词穷。
“今天又是什么?”阮沛支起鼻子到处嗅了嗅。
“今儿这地方除了公主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勾魂的味儿,啥也没有啊…你不承认没关系,迟早被我瞧出来。”
鸾心又急又气,早将盘子里的瓜子扔了阮沛一身都是。
“娘子心热,肚里肠子歪七扭八的,被人说中了,肠儿被人理顺了,就发慌,一发慌就爱动手。行吧行吧,为夫皮厚,娘子就该动手,多在我这皮肉上蹭蹭,床底间两鬓厮磨的福分为夫现在还够不着,娘子动手动脚也算解解渴了。”
阮沛边讲边笑,夜鸾心却快哭了,活了快二十年,棋逢对手,打不过,骂不听,搞得自己想念经…
“还有满肚子弯肠子,绕归绕,别妄想被旁人算计,好不好?也不嫌累,姑姑不是那样人,身为人母,拿亲女去换平安,天下没几个母亲有本事硬得起那份心肠…你那点子主意收一收。”
阮沛一脸贼笑,话却突然正经起来。
让人洞悉了自己对亡母心存的芥蒂,鸾心好生酸涩,一阵心慌气短。
“要你管!”
鸾心胡乱撇撇嘴,心肝却止不住颤抖。
阮沛觉察到了鸾心突然重起来的鼻音,他别过头话音一转道:
“上哪儿喝酒?”
“什么酒?”
“你不是说我带你上东市,你带我喝好酒吗?”
“改天我让人把酒送到你哪儿去。”她现在可没什么喝酒的心情。
“一起喝啊…喝酒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我没那个兴致,你叫上你府上那些花儿朵儿的,还怕没人?”
提起母亲,鸾心全没了兴致,搭腔显得蔫蔫儿的。
“你骗谁呢?没兴致?连薛郯都知道,你就是个酒鬼,走…跟我喝酒去,我给你说,我喝醉了特别有意思,多喝点然后注意看我,我特别有意思…”
阮沛瞧鸾心彻底不搭理他了,又道:
“你今天才没娘呢?怎么说一句你愁成这样?为了娘,你在南烟没醉过?走,今天为了你娘接着醉去。”
“我在南烟才不会醉呢,云昭哥哥从来不让我喝醉…”
鸾心话音还没落,就见阮沛整个从罗汉床上弹了起来。
“你云昭哥哥?他喝醉了之后有意思吗?肯定没我有意思!要不然在南烟,你那父亲那样放养着你,他聂云昭不会这么多年眼看你就在跟前,连个男人该做的事儿都不做!孬种!不是男人!”
阮沛有两幅面孔的事儿,鸾心早就知道,只没想到这厮儿翻脸比翻书还快!
以前第二张脸翻开,也就冷漠不搭理人,这下第三张脸出来了,活像被吵醒的雄狮子,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走两圈儿就刮起一阵旋风,又冷又危险…
“他又没惹你,平白胡乱骂人做什么?”
鸾心见他那炸毛的样子,突然想起那日他也是这么一副危险十足的样子,就在他道出那声“你还在想他?”之后……就是那枚血吻…
鸾心想到这个,心里乱了起来,突然有些怵他,声量突然降很低…
谁知这事出有因的低喃落到阮沛耳里却变成了闻其名思其人的温柔,他越发气闷:
“还不是孬种?他既背着个青梅竹马准驸马的名声,竟能眼睁睁看你远嫁映天?他既知晓你对他有意,他竟不让自己醉一次,然后全须全尾地得到你?他也算男人?”
阮沛在鸾心面前走来走去,嘴里说着别的,心里却一遍又一遍的悔恨自己那日在南地崖底竟让蛇咬晕了自己,没赶在聂云昭靠近夜鸾心的时候,将他一掌拍死。
鸾心听见那句“全须全尾”,这才明白阮沛在说什么,气得脸通红,跳起来指着阮沛的鼻子大喊一声:
“云昭哥哥本就是正人君子,谁像你?色欲熏心!满脑子都是那恶心事儿!”
“正人君子?眼看得不到你,先下手将二公主煮成熟饭!这叫正人君子?你当那聂云昭是真有意于你?你若不是公主,他看你一眼都难!”
鸾心气笑了。
“真是,算我眼瞎,方才竟想将我那酒赠与你,合着我自己送酒到是为了成全北境六王爷全须全尾地得到南烟公主?王爷大可不必勉强看我一眼,你早就将南烟公主纳入府中!”
鸾心听阮沛将公主身份拿出来说事儿,心中的火彻底着了,滕地一下燃了起来,语无伦次起来,心想若是真能撇了公主这身份,该多好……
阮沛见鸾心突然红了眼眶,一下就泄气了,这女人的眼泪真败火!
“说你云昭哥哥呢,往自个儿身上引什么……”
两人沉默的当下,这才听见敲门声,进来的是位小厮儿,整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在阮沛面前,想是在外敲门许久,早就被两人的对吼唬惨了。
“王……王爷……军中急报……让您往校场去呢。”
阮沛遣走小厮儿,回过头来:
“我让何忠来接你。”
“不必了,贵府的路,臣妾认得,歇歇就回。”
鸾心别过头,不去理他。
阮沛只得出门,上马的时候吩咐了人让跟着鸾心,这才往军营敢去。
他人还没奔到东市门口,就后悔连连,好些年不曾急怒攻心了,尤其在女人跟前他一向是软上三分的,今儿又是对着她,这是做什么呢?
回想自己刚才撂出的恨话简直觉得不是他阮沛说的。
鸾心倒是见阮沛离去就将这茬忘了,她在意的是阮沛提到母亲的那句“姑姑不是那样人,身为人母,拿亲女去换平安,天下没几个母亲有本事硬得起那份心肠,你那点子主意收一收”。
自己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主动提起与母亲之间的事,那怕是父亲偶尔提起,她也是满脸不耐烦,伺机逃走…
母亲在她心里一直是位神秘女子,面具覆脸,沉默寡言…除了重复教授一首一首的怪诗,母亲甚少表达什么,她总是远远的观望……
鸾心呢,自记事起就只是处心积虑地想要一睹母亲的真容…
母亲一直拒绝脱下面具变成鸾心理所应当疏远母亲的借口。
后来母亲过世,她这才醒悟过来,她除了对母亲面容有矢志不渝的探索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母亲的任何的喜好、偏爱、忧虑、厌恶…
她记得好几次她想开口问母亲,为什么她在练舞练武的时候,母亲只是远远的看着…
走近之后看见母亲那冰冷的面具,她就忘记了…忘记了问…
她尚有几年与母亲的相处,鸾铮生而无母,幼弟在知喜晓忧懵懵懂懂的年纪,曾开口问过她,母亲如何?
她只得将父亲悼词当中的话背给鸾铮听,其实那只是父亲认识的母亲,自己空有几年母亲尚在的年纪却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珍惜…
然而阮沛这个狗嘴里什么牙都吐不出来的东西,一眼洞悉她内心的对母亲邪恶的推测。
一语道破后将快要掉入自己臆想怨恨中的鸾心一把拉了回来。
她是你的生母啊,几点若有似无的蛛丝马迹,你就这样揣测她吗?
鸾心就这么坐在茶肆里,混混沌沌地呆了许久……
想一会儿母亲,又想一会儿阮沛,想起方才他那副疾言厉色的危险模样,突然觉得这人不是面孔多,他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嫁来映天有些日子了,见过阮沛吞吞吐吐过吗?欲言又止又有过吗?
阮沛说聂云昭是孬种,其实她夜鸾心又何尝不懦弱呢?她敢想什么说什么吗?
她不敢……
☆、第 83 章
现在的夜鸾心绝对想不到,多年后她竟然独自又来到了这间茶肆,鬼使神差地点了那“浸墨”。
学着阮沛的样子,在茶汤五分热的时候,三指将品茗杯送到了嘴边,终于有感这茶苦后回甘的滋味。
茶汤过口,灌入百骸,多年后夜鸾心在这间茶肆里终于理清了自己的阮沛之间的前因后果。
从一开始阮沛就是有话说话的,他疑惑的,推测的,笃定的,恼愤的…他从不深藏,一句不落,她是不听也得听的……
她夜鸾心呢?
从一开始就是遮遮掩掩,撒谎成性的,撒泼骂街,胡言乱语,龇牙咧嘴,动手动脚…后来连这些都遮掩不住了…无谎可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