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想起夏琏曾经跟她说，他睡不着的时候就喝酒，喝醉了就睡着了，所以舒桐也开始喝酒。抽烟可以解忧愁，所以她抽烟的频率也越来越多。
等顾凛骁知道她在酗酒抽烟的时候，她差点没因为胃出血而进医院。
每次看到她眼里的红血丝，顾凛骁都恨不得将那些警察碎尸万段，更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关键时期答应去老挝。
那之后，舒桐身上的伤有所好转，顾凛骁便试图说服她，让她去接受心理治疗，舒桐不肯，两人还因此大吵了一架。
在梦里，舒桐不断回忆他们曾经一起跑货，一起在灌木丛，在雨林里把酒言欢，借着聊天驱散睡意和纾解恐惧的场景。梦醒后，舒桐依旧借烟酒消愁。
舒桐记得最深的，是木村最爱跟周围的兄弟们讲日本的各种神话故事。他讲得不厌其烦，不管换了多少个故事内容，不动明王永远都是他故事的主角。
一半是因为好奇，而另一半则是为了了解不动明王到底是何方神圣，舒桐因此还还特意去网上搜了一下，才知道不动明王是众多明王中逼格最高的一个，与观世音和地藏菩萨并列，是民间佛像的三大主尊。久而久之，舒桐就形成了一种想法，似乎日本人对不动明王都有一种执念，就像中国人对那些佛祖菩萨一样。
有时候，舒桐还会从中村口中听到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比如‘见我省着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后面还有一大串，她已经记不清了。
每每听他念叨这些，舒桐就忍不住嘲笑他，用方言说他假迷假眼。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舒桐，她就会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跟他说，这是夸人的话。
后来，他就学着这句话，去对着别人说。听不懂的就任由他说，听得懂的就把他打一顿，挨打的次数多了，他也就后知后觉，知道舒桐是骗他的了。
说来，这倒也不怪舒桐嘲讽他，她是真的不理解，像他们这种无利不起早，干着被世人唾弃，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人，竟然还会在心中信佛。这是打算给自己肮脏的心灵留一个三寸净土，然后在死后进了十八层地狱好少受一点折磨？
在去拿骨灰的前一天晚上，舒桐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木村还笑着跟她说，如果这次出去顺利，等他回来之后，他还要再去一次剑川石窟，去看看他心中的神。
木村说，他每次跑货回来，都会去看看。
那是舒桐第一次知道，云南还有一个剑川石窟，里面还有一个明王窟。
过了十多分钟，江褚见她走神了，便出声提醒她，“我们到了。”
“哦。”
舒桐应一声，然后抬头望去。
若说她在来之前对‘不动明王’还存在什么期望的话，那么现在，在见到那些雕刻在崖壁上的雕像后，她就一点期望都不抱了。
扫视一眼那些神态各异，动作神情夸张的石像，舒桐的第一反应是：这都是个啥？还不如中间那个正襟危坐的挂耳佛祖来得顺眼呢。简直跟那些鬼怪小说、聊斋志异里的妖魔鬼怪有得一比。
不过吐槽归吐槽，舒桐还是将抱抱里的一个小布袋子拿了出来。
江褚见状问道：“这是什么？”
舒桐淡淡道：“我朋友的骨灰。”
她把仅剩的一袋骨灰倒了一半在手里，摊平了往前伸，等风起的时候，那些细粉似的骨灰便随风扬起，飘洒到空中。
你说你想再看一眼不动明王，现在，你再也不用担心以后看不到了。
舒桐心里暗道。
江褚听后一愣，侧眸看着舒桐的侧颜，她嘴角微微勾起，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不差。
他还记得之前见到时，舒桐是用一个陶罐装着的……随即，他又想起来有几天老是不见舒桐的身影，猜测道：“之前见你老往外面跑，是为了你朋友的……遗愿？”
等手里的骨灰飘散，舒桐拍了拍手，收回来，而后点头道：“嗯，他之前跟我说想去看很多地方，现在没机会去了，我就想着，也只有这一次了，就带他去看看。”
江褚也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跟一个已死之人争风吃醋。
方才听舒桐谈起那个人时，江褚能清晰地察觉到她对那个人的情意，这真的让他很嫉妒，忍不住想瞧瞧，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她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江褚的这个愿望，注定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
江褚陪着舒桐在那一尊尊明王像面前站了许久。
等到又是一阵风起，江褚低眸问舒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会一直呆在这里吗？”
舒桐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思考，然后摇头道：“不会，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
“日本。”
江褚想问她去干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这样问显得有些多管闲事了，于是他只轻声哦了哦，算是回答。
然后，舒桐主动解释道:“送他回家。”
“听他说 ，不动明王起源于日本东密，高野山是最著名的道场。所以我想去一趟，在那里替他安排一场法事，算是替他平了一场遗憾。”舒桐顿了顿，“也算是还了他对我的救命之恩吧。”
听完最后一句话，江褚先前心里所有的不平都被安抚了。
“然后呢？你不打算回南城吗？回去……”他沉默了一下，“看看你妈妈。”
他本来想说‘为了我’的，可到嘴边，又改成了另一个人。
舒桐把手放进江褚的手掌心，侧着头望着他，缓缓道：“我回去不仅仅是为了我妈妈……”
隐约的，江褚似乎知道她下一秒要说什么，喉咙紧了又紧。
然后他听见舒桐接着道：“也为了你。”
那一瞬间，江褚的心情十分微妙，甚至可以说是高兴，只不过他不想让舒桐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还想再端着几天，故意憋着呢。
临别
为了你——
这三个字在江褚脑子里回荡了许久。
这大概是他这几年来，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比‘我爱你’更好听。
眨眼间，舒桐感觉江褚握住自己的手骤然收紧，紧接着就被一道强劲的力量往旁边一拽，被他稳稳圈进怀里。
江褚的双臂力气很大，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里一般，整个人都被他压在怀里。舒桐双手抵在胸前，推拒着往后退，可没几下，她就放弃挣扎了。
江褚低头埋在她颈窝里，低低地叫了她好几声。
“舒舒……舒舒……舒舒……”
声声缠绵。
要说在此前，江褚在舒桐面前，跟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乃至神态，他都在刻意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情绪外漏，那么这一次，他这四年来所有的情绪全都宣泄而出，不带一丝保留地暴露在舒桐面前，让舒桐毫无还手之力，立马缴械投降。
舒桐同样抬起手用力地回抱住江褚，趴在他胸前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闷声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阿褚。”
——
江褚走的前一天，舒桐带着他们去了一家有名的小酒馆。
位置比较隐秘，所以他们先前才没发现。
晚上八点左右，小酒馆里面聚集了许多人。甫一进门，酒馆老板便笑脸吟吟地迎上来与舒桐打招呼，“好久没见你来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舒桐也笑着同他开玩笑，“可能是东南风吧。”
身后，唐泽见他俩如此熟络，凑到江褚身边小声道：“怎么感觉到哪里她都有认识的人啊。”
江褚刚要开口，前方舒桐突然回头看向他，“我都听到了。”
唐泽被她吓了一跳，脸蹭的就红了，不好意思地饶了饶后颈，“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舒桐不在意地笑了笑，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啊。”
唐泽目瞪口呆，“啊？”
随舒桐目光在面露惊讶的众人身上转悠一圈，而后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走吧。”
其余人将信将疑，见她和老板走了，立马抬脚跟在后面。
谢川走在最后，经过唐泽时推了推他，“让你什么都说，该！”
唐泽刚要开口，想到刚才的事，瞬间收住，转而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哪知道她耳朵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