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说话,我倒没了脾气,拿过饼塞到嘴里,叹一口气道:“还不是五斗米闹的么?要是我们有钱,谁愿意受这个气。”
莲蓬自己也吃了一口,说道:“这刚出炉的胡饼,就是好吃。”
说罢,又道:“别说,您还真能吃苦。这日子,要是换到别的小姐身上,早哭天抢地了。不过,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就这样。别说人家愿意给两个铜板,就是只给一个铜板,叫我从老槐树街跑到西市送个信儿,我也愿意哪。”
我知道她以前过得很苦,可不想这么艰难,跑上一个辰时只能得一个铜板,顿时心酸起来。
莲蓬倒不放在心上,将嘴边的芝麻舔舔干净,说道:“咱初来乍到,又没有保人,这掌柜的肯叫我们干活,都是好的了。至于工钱,这不是着急的事儿。待我常往这城里跑跑,摸清门路,凭您这手艺,想卖不出都难!”
听她这般说,我方才好受一些,忽想起什么,问道:“你哪来的北凉铜钱?”
自来了这里,我们手上不过只有些金叶子,从未出门换过钱,可莲蓬今日却变戏法般拿出了铜钱。
莲蓬听我如是问,哈哈大笑,直说:“我的大小姐,当然是跟宫里送食物的人换的,难不成每天去拿金叶子跟那人换吃的,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换哪!”
我瞪了她一眼,气得连饼都吃不下了,一个人急匆匆往偏殿赶,莲蓬笑得都快岔气了,哎哟哎哟直喊:“等等我!”
因为工钱低,我不敢懈怠,回去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干起活起来,除了吃饭睡觉,无时无刻不在穿针走线。
莲蓬不期我如此拼命,不时劝我歇息,我都只嘴上应承两句,手下却不敢停下来。紧赶慢赶,终于用三日功夫绣好了这五条帕子。
第四天一大早,眼看着天阴沉沉的,又是一场大雪,我便想将帕子赶紧送过去。
莲蓬看我这几日辛苦,自告奋勇地说道:“公主,您今日就好好歇息,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有些不放心,她却拿好东西,一溜烟到门口了,拍着胸脯说道:“上京城我都不怕,这小小的凉州城有什么好怕的?您放心,我不但能把工钱拿回来,还能再叫他涨上几个钱呢。”说罢,不等我嘱咐,早就奔出大门了。
送走莲蓬,我一下松懈下来,整个人困乏无比,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看殿里阴晦不明,恍惚间以为到了傍晚,本欲再睡,却猛然想起莲蓬貌似没回来。我径直坐起来,趿上鞋,走到门口,外面已是漫天风雪。
我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那丫头有没有带伞,会不会回来,只觉得茫茫天地间,原来自己这样的孤单和无助。
我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又冻得直打喷嚏,只好回屋。刚点起炭盆,想烤些馕饼吃,莲蓬推门进来了。
我难掩心中的喜悦,跑过去接她,才发现这丫头好像跟人打了一架。头发被扯地一团乱,簪子耳环全不见了,面上脏兮兮的,还刮破了两道口子,早上穿的袄也不见了。
我大惊,问道:“这是怎么了?”莲蓬用手撑腰,歪着身子走到榻上,把包袱一丢,说道:“没啥,碰上一群难民,给抢了。不过,掌柜给的工钱我可藏好了,一分也没少。”
我心里一阵难过,赶紧扶她躺下,灌一个汤婆子,将她冰冷的手暖起来,说道:“下次再有人抢你东西,就给他,命要紧,钱要紧?”
莲蓬想也没想,直接答道:“当然钱要紧。公主你是没遇见过恶人,他们抢你,你服软了,以后还会再抢的。我就是从来不服软,坚决喊没钱,下回就没人抢我了。”
我默默叹一口气,没再言语,看她冻得抖抖索索,先倒一杯热羊奶给她,又打一盆热水,替她擦洗脸上的伤口,方才说道:“先歇一歇,再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原来莲蓬今日出门时挺顺当。掌柜看了帕子,很满意,便想叫我们做荷包。莲蓬一个人精,趁机说要加价,掌柜估计心情不错,同意一个荷包五个铜板。
就这样,莲蓬领了料子就匆匆往回赶,恰好看见卖烤羊腿的老板收摊子,想买块肉开开荤,不想伸手取钱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钱袋子给人摸了。
莲蓬大惊失色,回顾左右,并没有看见人,老板就悄悄指给她,说有个要饭的小子刚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现在那人已经跑远了。
莲蓬赶紧去追,哪知街尾埋伏着一帮难民,不由分说就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全抢了。
凉州城虽然萧瑟,可铺子好歹建在最繁华的地段,如果连这里都有难民,那北凉的处境想必已十分艰难。我叹口气,替莲蓬解开乱糟糟的发髻,重新梳了起来。
虽说掌柜给我们涨了工钱,但若按工时计,反而更不划算,因为荷包比帕子费时多了。
比如这铺子要的抽绳荷包,肚圆口细,自下而上需要做出一道道褶子,方才好收口,本就麻烦。如今还要在上面绣花,更不能用简单的平绣,而要用打籽绣、盘金绣和锁针等技法,否则褶子上的绣线就会浮起,甚至变得散乱。
好在越绣越顺手,四天就做好了。
莲蓬看了,简直爱不释手,直说:“我小时候就想要这么一个好看的荷包,料子带些光泽,上面绣着蝴蝶戏秋海棠,系在身上装些散碎银子,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若是以前,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尽她挑,可如今连吃饭都勉强,如何能随心所欲,便安慰道:“等我绣出名堂来,也跟那些绣娘一样,一寸绣活一寸金,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莲蓬笑笑,没说话。
因为莲蓬上次给人抢了,这回我断不肯她一人去铺子里了,坚持同行。一路上,只见整个凉州城都被冰雪覆盖,变成了琉璃世界,煞是好看。
不过,我担心有坏人,走得飞快,一丝也不敢耽搁。莲蓬不想我竟然会健步如飞,跟得气喘吁吁,直叫我慢一点。
第25章 贵人
很快到了铺子,那里的伙计见了我们,竟然露出热情的笑容,殷勤地过来接待。
我不解何意,他却直接开口了:“姑娘,我们掌柜的正要找你,你就来了,可真是巧!”
我更不明白了,他又道:“是这样,铺子里来了一位贵客,要织补一件贵重的衣服,别人干不了,想看看你会不会呢!”
我连忙摇头,莲蓬却拉拉我,对着伙计道:“看看呗,反正都来了,说不定就会呢。”那伙计也连声附和,还带我们往楼上去。
我无法,只得跟着上了楼,可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毕竟织补跟刺绣完全不同,而贵重的面料更要经验丰富的织工才行,普通人根本无法胜任。
这么想着,已来到了二楼。伙计往右侧一转,来到一个小隔间前,低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说罢,轻轻推门进去,很快便又出来,向我们点点头,说一声“进去吧。”
我有些紧张地走进去,只见掌柜坐在侧面,中间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贵妇。
那贵妇眉头紧蹙,似不开心,叹道:“我因爱惜这棉袍,一直都没怎么穿过,不想才拿出来就给家里这淘气包刮坏了,真是可惜。”
掌柜连连赔笑,温言好语地劝道:“云锦实在难补,您就是送回中原,也不一定补好。”
见我进来,似是松了一口气,赶忙说道:“托娅夫人,这就是我说的那位中原绣娘—蚕娘。”
我笑了笑,躬身施礼。
托娅夫人倒十分和蔼,竟起身走来,扶我到桌边坐下,笑着说道:“我看了你绣的帕子,果然出众,不是一般绣娘能比的。今日托掌柜的寻你来,是想问你能不能替我织补一件棉袍。”
她的中原话很地道,不带一丝口音,若不是有个胡人的名字,我竟以为她跟我一样来自大周。
我如今被赶鸭子上架,心里没有一点底,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愿意看看,可这云锦非一般布料,若非有经验的老织工,恐怕……”
托娅夫人抢过话头道:“其实我也不是要补的天衣无缝,就在破的地方绣些纹样,遮过去,也便罢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找个绣娘,看来她也是懂行的。
托娅夫人话音未落,旁边的丫鬟已拿过一个包袱,轻轻抖开里面的衣服,一件藏青色的斜襟袄飘然展开,用的正是江南出产的杂宝缠枝莲织金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