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刮坏的地方不偏不倚就在袖口,所幸没有破洞,更没弄坏了图案,如若以绣花遮盖,再合适不过。
只是,这衣服乃织金料子,纹饰丰富且典雅,绣线稍有不配,就会显得突兀。我把自己的想法讲与托娅夫人听,不料掌柜的插话道:“若说这金线,我这里便有相配的,任你挑选。”
说着,叫身后的伙计把店里的金线尽数搬过来,我对着阳光一一看去,挑了个颜色最为相近的。
托娅夫人终露出了笑容,可掌柜的又道:“织补之前,不若你用这线在别的东西上多绣绣看,否则弄坏了夫人的棉袍,你们就是卖了自己也赔不起。”
他这话并不错,可言语里带着激将的意味,叫人听得不爽,我不动声色地答道:“理应如此,云锦本就贵重,任是老师傅也不敢造次。”
说罢,又仔细看了那花纹,细腻自然,与蓝底交相辉映,浑然天成,织补的时候,少不了要将线再劈两次,而即便如此,也与原来的图案无法比拟。
这老板当即就想替托娅夫人做主,便道:“那好,你明日便来,先试绣,再织补。等补好了夫人的衣服,我自然给你算工钱。”
我望了他一眼,点头应允,托娅夫人却吩咐道:“巴掌柜,我今日已麻烦你够多了。这织补的工钱,自然由我来出。另外,我当然也要谢谢你这宝地。”
掌柜仿佛早知如此,不再坚持,只满脸堆笑地答道:“不妨,托娅夫人就是把我这店包下来,又有何不可。”我
本想把衣服带回去织补,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小小的外乡绣娘,想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去,无论老板还是托娅夫人,估计都不会同意,便点头应允了。
这事听上去是件美差,只要补好,工钱势必会涨,可并不容易。
云锦工艺复杂,据说织机有两层楼一般高,须拽花工在上,织工在下,两人配合才能操作起来。可即便最有经验的织工,每天也不过织出指甲长的一段,故而有寸锦寸金的说法。
对我一个绣艺不精的绣娘来说,织补这般精致的东西简直难于蹬蜀道,就算拿出十二分的心力,也不见得能补好。
当天回去后,我便把一整套家伙都找出来,挑出最顺手的炭笔和针,仔细地练习辟丝,直到深夜。
第二日,我一早便到绸缎铺去,趁人少安静之际,用心地画了几回火焰纹。这杂宝缠枝莲织金缎上的图案自然以缠枝莲为主,但除此以外还有双角、银锭、犀角、火珠、火焰、火轮等,无论绣哪一个都能补住口子。
不过,那托娅夫人貌似信佛,昨日颈上便戴了一串金珀佛珠,如此看来,不如绣一个火焰纹更能讨她欢心。时间飞转,总觉得才来一会儿,抬头却发现日头老高了,而托娅夫人的侍女也已将衣服送来,并说补好后夫人会亲自来取。
托娅夫人想必是这铺子的老客,故而掌柜的考虑十分周到,专门在二楼辟了一块地方,好让我织补衣服。莲蓬更乖觉,很快就跟伙计们喜瞎聊到一起,唬的别人不敢上来看一眼。
我忙了两天,终在第二日傍晚时分补好了刮破的口子。这绣的火焰纹摸上去不似织就的毫无痕迹,可不枉我将金线劈的细如蛛丝,乍看上去也能唬不少人了。
恰缝掌柜上来拿东西,盯着那绣好的火焰纹瞧了半日,夸道:“不是吹,这衣服还就得用我这里的金线,换成别家,再绣不出这模样。”
说完,看了看,又道:“不过,这两只袖口一只有绣花,一只没有,会不会稍嫌突兀?”
这掌柜虽然老做那自卖自夸的王婆,时常惹人嫌,可眼睛却当真好使,我答道:“另一只袖口也要绣,不过今日来不及了,明日再说罢。”
掌柜见只有我一人,趁机说道:“姑娘,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这绸缎铺既卖料子,又裁衣服,若在凉州城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更何况,主顾都是这里的达官贵人。你要在这里长久地做个绣娘,工钱自然会越来越高,且往后认识的人也不一般哪。”
他如此这般热情,我一时不知何意,便答道:“老板这里确实店大货多,就算在中原,也是顶好的店了,我如何不乐意呢?”
掌柜听得笑哈哈,直说:“有见识,有见识。”
莲蓬正好上来接我,见掌柜乐呵呵地走了,悄声问道:“他是不是在留您?千万别同意!”
我望了望楼梯,看人已下去,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回去的路上,我不解地问道:“不是你说的吗?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能有份活计就不错了。如今才做几天就碰上个大主顾,接下来还会涨工钱,不是很好?干嘛还要再生事呢?”
莲蓬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我就知道您这样想,所以怕您应承下来。要知道,我既然想踢了那掌柜,就是已经给您找好大主顾了。”
我看她满脸得意的模样,知道其中必有玄机,可又想不明白短短几天内大主顾如何来的,便脱口问道:“啊,什么时候在哪里找的?是谁呀?”莲蓬见状,更兴奋了,说道:“就是那托娅夫人呀。那天我就看她出手大方,不是个小气的主。今天一问,果然验证了。他们说,这托娅夫人经常来店里看料子,还特别喜欢中原的东西,什么织锦、绸缎、绣花,有什么拿什么。叫我说,咱与其在这老板手下干活,让他抹一层油,不如直接投奔这有钱的主,您看怎么样?”
碰上这样的好事,我自然愿意。可莲蓬是不是想的太好了?一来这托娅夫人是否愿意?二来她是什么来头?如果她是北凉的权贵,日后若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岂不尴尬?
我将自己的疑虑说与莲蓬听,这丫头满不在乎地答道:“您放心,我在丫鬟堆里混了这么久,看人脸色猜人心意的本领可以说在上京城数第一。那日在楼上,我就看出她对您很满意。后来走的时候,也是面有所思,仿佛在筹谋什么。我就琢磨,她肯定愿意雇个绣娘,想要什么,方便呀。至于您担心的事儿,我早就打听过了。她好像是北凉的一个富商的太太,家里没人做官,咱根本用不着担心。”
没想到,莲蓬这么细心,我也高兴起来,可仍不放心,便嘱咐道:“那太好了。估计后天上午我就能把另一个袖口绣好,但愿这托娅夫人会喜欢。只是这事儿还没定论,咱可不能叫掌柜的瞧出端倪。”
莲蓬拍着胸脯答道:“我的好公主,我办事儿,你就放心吧。咱呀,就快过上有钱的日子了!”
局势凡事有样可循,做起来就简单许多。另一只袖口本就是好的,绣起来更快,只用一天半就好了。这下两两相衬,恰似本来织就的图样一般。
莲蓬看了,啧啧称赞:“这不就跟织的一模一样嘛,那夫人看了,肯定开心。”
正说着,掌柜也来了,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放下衣服,问道:“蚕娘姑娘,看来我不给你加钱都不成!”我不想他如此着急,当下不知该怎么作答。
莲蓬笑嘻嘻道:“老板,你看我姐姐还能跑了不成?不如这样,等托娅夫人来了,觉得满意了,咱再聊,怎么样?若是她不满意,我们也不好意思在您这里添麻烦。”
掌柜尴尬地笑笑,还想再劝,底下伙计上来了,说道:“托娅夫人来了。”
我和莲蓬皆舒了一口气,那老板也只能先下去招呼贵客。不一会儿,托娅夫人上来,看到那棉袍上绣的火焰纹,满意地笑了。
她拉着我,上上下下打量道:“这样的巧手,果然不同凡响。”
掌柜也附和道:“是的呢,到底是您老人家,深受佛祖眷顾,棉袍破了,想要个绣娘,她还真就来了。”
托娅夫人貌似十分受用,笑说:“都是佛祖保佑,带来的缘分。这都到晌午了,我也饿了,不如先去八仙楼,边吃边聊。”
掌柜以为自己也受到了邀请,搓着手笑道:“那感情好。”
没想到,托娅夫人又对他说:“巴掌柜,这事儿也多亏了你,等我以后再好好谢你。”
掌柜不想如此,硬生生将脸上的笑容使劲扯了扯,才没露出不满之情。
八仙楼在上京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酒楼,哪一个贵族子弟不曾在里面饮酒宴客?只可惜我们这些女孩儿,自小被养在深宫,从未有机会见识一下那繁华醉人之地。没想到,这凉州城里竟也有一家,想想真是令人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