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崔知的眼角流了下来,这刹那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或许重要,但并没有那么重要,在面对更重要的一边,他就是被舍掉的一个。
他此次回京,一方面是为了秀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取回多年前遗失在这里的身份。但当秀风和“身份”被放在天平的两端时,他不要争什么身份了,他都下定决心彻底做个平凡人。可为什么秀风转眼就要告诉他,他被抛弃的理由就是秀风觉得更重要的“身份”。
秀风见他发呆,低声说道:“崔知哥哥,我一直很敬爱你,以后也不会改变。只是我太自私了,你很好,是我配不起你了。我也不求你谅解我,就是求你……”她想了想,努力地想啊想,这个时候什么话都是那么贫瘠,她根本没什么词汇:“我也不知道求你什么,就求你能好好的吧。”
崔知的身子微微颤战,但他却没让眼泪再流出来。他柔声说:“谅解,我谅解你。”
秀风一愣,崔知低下头来,含着笑又复述了一遍:“谅解,真的谅解。秀风,你自小就重情重义,所做的选择也一定是衡量再三的。我没什么爵位身份,自然也就没什么顾及。而我却要求你也舍弃这些,本来就没道理。”
“不是我舍不得身份,只是我有自己应担的责任。”
“知道知道。”崔知点了点头,颤颤地笑道:“反正就是,我理解你的选择了,我甚至应该感激你来亲口告诉我。你没让我在这里空等,没让我自己瞎猜瞎想,直截了当说白了原因……挺好的。”
秀风咽了口唾沫,拘谨地说:“谢谢你,崔哥哥,你比我以为的还好。我永永远远都敬爱你,也希望你永永远远都好好的。”
“知道,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崔知努力微笑,可这笑容马上就掩不住眼泪了,他赶忙把头别了过去。
“崔知哥哥……”
“你走吧!”
“崔知哥哥……”
“你走吧,我真的没事。”他挤出了一点点的笑:“我,我会好好的回平城去,你不必担心。”
秀风抬手抹去了眼泪,站起身,恋恋地站了一会儿。她心里渴求崔知能回头看看她,可她又深知自己根本没资格有这份渴求。
而就在她终于挪了步子要离开时,崔知猛而回头叫住了她。
他起身来,站在秀风的面前,认认真真地问:“如果将来,你的职责变成了回到我的身边,你应该会遵守的吧?”
“崔知哥哥……”秀风愣了一下,崔知的这个问题让她心慌:“你……就把我忘了吧,我对不起你。”
“忘与不忘,不劳你想。你就告诉我,你会遵守吧?”
“我想不会有这种职责吧。”
“如果有呢?”
秀风不想回答,她莫名的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奇怪到了让她生出了一层恐惧。她看着崔知,崔知的脸上却又是那么恳切的求问,仿佛就是求这个回答来续命。
秀风咬了咬下唇,尴尬地笑了笑:“我啊,以前也爱说如果,可前几天我家丫头跟我说,不必总在纠结如果,那是自寻烦恼。”
“我今天就要纠结这个如果。”崔知更近了一步抓住了她的肩膀,指尖的力度可见他多渴求这个回答:“你告诉我,如果呢……”
“我想我会遵守……吧!”
“好,我信!”崔知松开了手,缓缓地退了两步,低下头来笑了笑。
秀风很紧张:“崔知哥哥,你怎么了?”
“很好啊,我没事儿!”崔知凝滞了笑容,突然又改口:“我怎么可能好呢?可我不好又能怎么办呢?是不是我说自己不好,你就能留下?”
“崔知哥哥……”
“好了,你走吧,我会自己调整好的。”
秀风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了,她的天平受不了眼前崔知的模样,可她又不能让天平动摇。
很久很久之后,崔知知道她已经离开了,却依旧不敢回头,他不敢接受秀风已经不在他身后的事实。不看,就当她还在,可他又能坐在这里多久呢?
秀风策马回城,她的马术很稳,却还是颠簸出了泪水。她不敢去拭泪,生怕慢下来一刻,自己就会忍不住调头回去。既然决定了,既然说出口了,那索性今日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她去了馆驿,敲开了左勖的房门。
左勖看着门外泪眼斑驳一脸泥土的她,不禁惊骇莫名:“你怎么来了?”
秀风推手谢绝了进屋的邀请:“你说过你的聘礼又多又好,那明天就抬去我家,让我……瞧瞧吧。”
☆、初雪夜春宵(1)
这一次秀风没有病,也无需装病,却还是窝在房里大门不出。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在准备她的大婚,只要出了房门就一定能看到满脸喜色的家人,而她却是府上唯一一个苦瓜脸。
也不对,簇簇也苦着一张脸。她总能随秀风的喜而喜,随秀风的忧而忧。往日见秀风不开心她还总能有词来规劝,如今她已深知什么话都是白搭,便也就没再说过什么,只陪着罢了。
这会子秀风在屋里发呆,林爵年却推门进来了。
簇簇连忙退了出去,秀风则怏怏地瞅了他一眼:“哥你好了?”
爵年自觉落座于一旁:“早好了,只是你不愿出门不知道罢了。”
“相府还来找过你麻烦么?”
爵年摇了摇头,秀风苦涩一笑:“你不还欠着人家十来棍么?这是便宜你了?”
“改日去还。”
“哦。”
客套完了,他俩对望了一眼,秀风觉得尴尬,忙侧过头去,想了想又问:“那你这会子来找我作甚?”
“今儿左勖入宫求了国主,说是想把大婚之礼定在咱们北冥进行,就在咱们府上,国主也已然同意了。”
秀风猛而变了脸色,思忖片刻后:“你是说在咱们这儿拜天地?那他不就成了入赘了么?他什么阴谋?”
“啧,这能有什么阴谋?人家只说一切礼节规矩都按照北冥的来,他全都配合。”
秀风眉头一皱,爵年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好妹妹,哥知道你不情愿,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其实在……害怕。虽然哥这些日子没见着你,但自小到大哥都最懂你。你瞧着挺莽,其实是个绣花枕头,外强中干。如今又要嫁往异乡,那是长长久久都不能回来了,担心害怕真的不丢人。现在既然这场婚事能在家里操办,那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愿来,都是你说的算,这对你日后的生活也是好的呀。”
秀风凝目看他,色带疑惑,爵年宠溺地笑道:“傻丫头,你把这基调给定好了,那以后的谱子还不是按照你的想法编?”
秀风听懂了,眼中透出久违的喜色:“哥啊,我发现你其实心眼……还挺坏的。”
“啧,自家妹子,瞧你说什么呢,我坏哪儿了?”
“你跟妹妹说句实话,在咱们北冥办事儿,是不是你的主意?”
“不是,真不是!”爵年收回了手,稍稍端坐:“我就是跟左勖提了下你最近的状态,分析了一下你的心理,决定还是他自己做的。”
“如此我就……”秀风拳头一攥站了起来,想了一瞬就直往外走:“我出去一下,两天后回来。”
爵年什么都没说,秀风刚跨出门槛却又跨了回来,探着头一脸疑惑地问:“哥,你问都不问的?不怕我就这么……跑了?”
“你要跑早跑了,快去快回!”
秀风笑颜一展,亮了大拇指:“哥你是真的懂我!”说完她跟个狍子一样跑了出去,连日以来终于又见着了活力。
爵年起身走到门口,正瞧见了她消失去的衣角,不由叹了叹:“懂你的还真不是我。”
他回了房,推开门,正见左勖起身相迎。那一脸的期待,显然在等着答案。爵年微一挑眉,笑道:“正如你所说,秀风又活了。”
左勖松了一口气,爵年递了杯茶过来,惭愧地笑道:“我只当她这些日子里的不快是因为在赌气,却不知她竟然是在害怕。”
“有赌气,有不甘,也有害怕和担忧。”他抿了口茶,叹了一声:“只是赌气和不甘是因我而起,我无能为力。唯有这害怕和担忧,我还有些法子能帮她缓解一二。”
爵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引他入座:“你与秀风接触不多,却又真的挺懂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