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孙夫人用绢子压住眼角,将眼泪逼了回去。
蒋含娇暗暗钦佩孙夫人,简直是把后面发生的事情全部说尽了,丝毫不差。
好不容易定了定心神,孙夫人道:“四姑娘,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来说,恐怕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蒋含娇莞尔一笑,“您客气了,我和妙婧从小到大的交情,我也不愿她跟了这么一个浑球,其实今天来,除了妙婧的事,含娇还有一件公事相求的,不知孙大人可在府上?”
孙夫人诧异道:“在花厅招待贵客,四姑娘找他有什么公事?”
蒋含娇原也没打算瞒着,大致将蒋家人贪铺子进项的事说了一通,末了添一句,“原是家事,不想闹到公堂上的,但毕竟是亡母留下的产业,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蒋家的情况,金陵城内稍微有些家底的都清楚,这段时间蒋老太太办寿,还有那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蒋含娇这么一说,孙夫人那头就已经跟明镜似的。
她微微颔首道:“可见有些人没了良心,即便是亲骨血,也能下得去,这事你尽管找老爷去说,他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前话不仅说了蒋家,连带吴家也骂了进去,眼看孙妙婧还怔怔的,蕉芹把她扶了进去,孙夫人便派人将她引去偏厅。
临走时,孙夫人道:“今日似乎来的是贵客,委屈四姑娘先在这里略歇歇脚,待客走了,我会差人来去和老爷说,妙婧现在不大好,我就先陪着她了。”
蒋含娇道了谢,“劳烦夫人了。”
自有一个丫鬟来引她去,孙家蒋含娇也不是头一次来了,径道都有了数,刚一走过月门,迎面就碰上了一行人。
孙知州正点头哈腰陪着梁瑾和钟子明从花厅出来。
两两相对,蒋含娇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想掉头就走,奈何孙知州也在,只好硬着头皮福了福身,“孙伯父好。”
“啊,是蒋家丫头呀。”孙知州道。
梁瑾一看到人,两眼都放了光,没想到他这些时候煞费苦心也没见到的人,居然在孙家碰见了。
他赶紧理了理衣襟,上前道:“是含娇,你还记得我吗,上回咱们...”
蒋含娇装作没看到他,径自绕过去,走到孙知州面前,笑道:“是来看妙婧的,也想找孙伯父帮个忙。”
孙知州眼从梁瑾和蒋含娇二人身上荡了一圈,感觉出这两人关系有些不一样,“蒋家丫头,你有什么事尽管和伯父说。”
然后他带着三分探究小心翼翼问道:“郡王是和蒋家丫头认识?”
梁瑾一笑,自然而然想揽过人,“当然认!”
“不认识!”
蒋含娇抢先一步答了话,挪开步子,离梁瑾三丈远,冷冰冰的神情让梁瑾着实是一愣,“素不相识。”
梁瑾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他看着如此熟悉的面容近在眼前,但那么疏离冷漠的态度,却让他如坠寒潭。
这分明是恨到了骨子里,才会透着这样的冰冷,可他还什么都没做,含娇也只是第二次看见他,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
此时此刻,梁瑾心里浮起了一个不敢面对的想法:含娇和他一样,也重生了。
是啊,他能重活一次,为什么含娇就不能呢,也只有这个解释,能完美诠释含娇为什么会没出现在那场灯会上,他在云阁会被赶出去,以及这一回见到他的如避蛇蝎。
梁瑾的手慢慢放下来,心也沉到了谷底,神情灰败,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第18章
钟子明看出异样,赶紧挽住梁瑾的胳膊,扯了他两下,然后对孙知州道:“我先带郡王回去了,知州大人,咱们改日再聊。”
蒋含娇直挺挺立在那里,眉眼未动一分,梁瑾还想张嘴说什么,却被钟子明拉走了。
等走远些了,钟子明才把袖子放下,“郡王,你瞧不出来这蒋四姑娘是不待见你吗,堂堂郡王,干嘛非要凑上去找没脸?”
梁瑾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道:“她是该不待见我,我从前那样对她......”
钟子明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你以前怎么对她了?是去吃花酒被发现了,还是许了承诺没有兑现,亦或是...”他压低声音,“你别是把人家姑娘家的清白给毁了吧!”
梁瑾苦笑一声,他和她之间,哪里是这么简单就能说明白的,他实在亏欠她太多太多。
“你说我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钟子明也算是花中老手,逢场作戏惯了的,见梁瑾这么问,拍了他一下道:“还能怎么办,好女怕赖汉,烈女怕缠郎,以你的身份地位,只要打定主意追下去,这大梁能有多少女子不为所动?只是一样,要真心实意的,女子最看重的无非是你全心全意的投入,只要你让她知道,你是真心的对她好,日子久了,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
梁瑾听到这话,一下子振奋起来,是了,不管含娇待他如何,他都不能退缩。
*
这厢蒋含娇将来意大致说清了,孙知州捏着胡须陷入沉思。
须臾,他缓缓道:“蒋家丫头,我只问一句,你的确要上公堂了吗?”
这年头,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将自己亲人告上公堂,还是因为钱,传出去难免难听。
但蒋含娇再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晚辈知道伯父的意思,但事已至此,还望伯父鼎力相助。”
孙知州叹了口气,“好,你既然都已经求到我这里来了,你且放心,只要人证物证俱在,这官司就错不了。”
“有伯父这句话,含娇就宽心了。”她站了起来,深深行了一礼。
孙知州忙一手扶住她,“客气什么,你是我见小长大的,蒋三爷去的又早,照顾你也是应当的。”
蒋含娇能从小和孙妙婧玩到一块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孙知州和蒋含娇的爹,蒋庆韫曾有过交情,虽然二人差了十几岁,但政见上总是不谋而同,渐渐便引为知己。
只是可惜蒋家是被人举报败落的,并不光彩,孙家也只好保持距离,再到和吴家联姻,里头又牵扯了吴家和蒋家的恩怨,孙知州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离开孙家后,蒋含娇又去几个铺子上查了情况,清点账册,然后去了一趟杨家。
她的外祖父杨老爷子早在十年前就过世了,眼下只有那瞎了眼的杨老太太守着诺大宅院。
他们膝下除了两个女儿,也没有男丁,再加上两个女儿生的也都是女儿,等于万贯家财无人相继,杨家是江浙一带赫赫有名的富贾,如今倒落个门庭冷落的下场。
蒋含娇外祖父没过世前,她是常去杨家玩的,后来只剩外祖母一人,那老太太脾气极为古怪,小杨氏常说她是尊冷菩萨,蒋含娇便不大愿意去了,这几年也疏离了不少。
一进杨家,空气都骤然凝固了几分,江梅便替她拢了拢衣裳,影壁后绕出一个扫地的老伯,见着人着实惊讶了好一会儿,才把扫帚一丢,喊道:“孙小姐来了!”
杨家常年无人涉足,至多也就是每月各大掌柜过来汇报一下帐面情况,杨老太太脾气怪,即便是小杨氏来,她没说两句就要开始把人赶走了,眼下见到有人来,自然是惊喜万分。
过了一会儿,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姆姆过来,穿着黑服黑衣,活像个守寡的,只是她面容慈祥和蔼,倒是冲淡了这一身黑素颜色。
这老姆姆是杨老太太的陪嫁,一辈子未嫁,守在老太太身边,因她姓金,人们都称她一声金婆婆。
“孙小姐,老太太让您里面请。”金婆婆伸臂引路,说话也温声细语的,蒋含娇颔首低眉,跟着她进去。
“细算起来,孙小姐也有三四年没来了,竟长成了大姑娘,眉眼出落的愈发好看了。”金婆婆道。
蒋含娇笑道:“这么久没来见外祖母,真怕她不待见我。”
金婆婆笑而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您就是天天来,老太太也未必待见的。”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其实蒋含娇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杨老太太总是不太喜欢她的这些女儿孙女,后来成婚日子过久了,渐渐摸出点其中门道,估计是和自己娘亲有关。
她曾经听小杨氏说起过,因为杨家无子,所以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原本是打定主意,让身为长女的母亲招婿入赘,以杨家的财力,倒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