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夕走后,薛简把梳子放在掌心看了半晌。曾葭推门进来的刹那,他将梳子狠狠地砸了过去。红木擦过她的发梢,砸在墙壁上,断成了两截。
“你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半晌,曾葭先服软了。她在病床前坐下,无力地说:“我一连加了三天的班,没有心情分辨你为什么不高兴。你先吃饭,好不好?”她舀了一勺米饭送到他嘴边。薛简看着白花花的大米,嗅着菜香,双眼渐渐模糊了。“我多久没吃你做的饭了?”他把米饭含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曾葭想替他擦一擦眼泪,但她几乎没见过他哭,根本不知两只胳膊朝哪放。
“少爷……”
这时,门外护士说:“警察同志来探病了。”
曾葭用帕子抹了抹他的脸,不动声色地说:“你让我替你多看看阿姨,我答应了,我还约了你师兄。”
警察进门后,曾葭替他拿了椅子,他先问候了薛简,又对她说:“你也辛苦了。”
“师兄您先坐,我给你们洗水果。”
“不用了,我说件事就走。薛简,上面决定推荐你进入警校研究生部深造。”
“谢谢师兄,但我恐怕浪费大家的好意了。”
“你自认为能力登峰造极了?”
“我如果登峰造极,能落到今天的份儿上?”
“那你……”
“这段日子我常常反省。我的人生顺风顺水,没有饱受精神折磨和信仰危机,没有被世界恶意相待,我从未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如果易地而处,我的狠毒或许比起孟东蒯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能这样想。薛简,你究竟搞什么鬼?”
“我爸前些天来看我,他希望我能到家里的公司帮忙。您不要为我操心了。”
警察在走廊里抽完一根烟,说:“薛简不应该自暴自弃。你也不管管?”
曾葭盯着脚尖,没说话。
“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你一句。薛简下病危通知的那天,我看见你在病房里哭得很惨,还趁没人注意偷偷亲他。小曾,你不会喜欢他吧?”
曾葭失笑道:“我是病急乱投医,想试试人工呼吸。您想太多了。”
她回病房时,薛简偷偷把捡回来的红木梳残骸塞在枕头底下。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曾葭,我不是完全没有知觉,我有时候能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你在我身边。我听见你在我耳边说话,但听不清……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不妨先说说傅海的事。我看到了新闻,他……”
“你知道他对象是谁吗?”
“我认识吗?”
“他是岑潇,就是……”
“任参?”
“你知道?”
“任参被人收养后改名岑潇。傅海提过他,我以为是重名就没放在心上。你告诉傅海没有?”
“你让我怎么说?”
“我应该留点神,对不起。”
“你不要把错都朝自己身上揽。我觉得,岑潇对小海是真心的,我看他的眼神……”
“你看什么呀?你的前男友和弟弟相爱,你这么冷静?”
“你也说了是前男友。而且你应该高兴才对,岑潇和小海在一起,冉夕的单恋彻底没戏了,这是你抱得美人归的大好时机啊。”
薛简骂道:“你有病吧,曾葭。”
“对,我有病。”
薛简指着她,问:“你希望我和冉夕在一起,好给你和林隽腾地方,对吗?”
又轮到曾葭觉得没劲了:“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是我和林隽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薛简没好气道:“将心比心,我喜欢冉夕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老扯她不无聊吗?”
“八百年前?胡说,你明明刚被她一首歌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回想我第一次听到冉夕的名字,你找我给她挑礼物,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我当时以为你很容易忘记她,我真是太天真了。”
薛简问:“如果我和冉夕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曾葭攥着拳头,说:“我恭喜你。”
薛简急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你喜欢她,如果你们终成眷属,我为你高兴。”
薛简盯着她看了半晌,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郁闷地别过头。
曾葭收拾了餐盒,说:“我先回去了,再见。”
“你周末过来一趟。我想吃鸡蛋面,手擀的。”
曾葭先回公司,处理了白天耽误的工作,又一连在办公室里干了三天的活,周六晚上才回家做手擀面。她擀面用力很大,浑身里里外外都疼,心也疼,嘴唇被她咬破,鲜血砸在面团里,一滴,两滴……她想把红色的痕迹擦去却做不到,要用面粉掩盖住,但血腥味还是发散出来。
第二天一早,她提着餐盒去医院,在病房门口见到了阿成。
他语气沉重地说:“陈队长进去了。”
曾葭一愣:“为什么?”
“他涉嫌贪污渎职,和社会黑势力勾结,当初薛简被绑架,凶手之一就是他。一年前,薛简抓到了证据,也是他派人主导了工地事故。前些天他终于找着机会,剪了薛简的氧气管,没想到弄巧成拙。”
“那孟东蒯落网了吗?”
阿成摇了摇头,说:“陈队不供出姓孟的,他的产业已经洗白了,我们根本玩不过他。”他回望了病房一眼,说:“我辜负了薛简的期望,如果他还在刑警队,也许根本不必大费周章。”
曾葭宽慰他道:“你如果不在重案组,也许陈队还逍遥法外。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但我还做得不够好。”阿成配合地笑了笑,“对了,还没谢谢你呢,多亏了你把薛简的笔记本交给警察师兄,否则……”
曾葭不敢承他的谢意:“你们流血牺牲,我不过传个话。阿成,我不值得你一谢。”
曾葭来到病房里,薛简把书放在枕头边,说:“聊了这么久,面快坨了吧?”他仿佛饿极了,挑起面蘸了一口醋。“你怎么没给我带蒜薹?”
曾葭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你不适合吃蒜。”
薛简笃定地说:“这一盘谁都不能少。不管他是哪瓣蒜,我一定早晚把他们凑齐。”
他的眼中有寒光闪烁,曾葭忍不住心潮澎湃。她身边的这个人拥有崇高的品格和钢铁般的意志,他们一起走过风霜雪雨,她由衷地为他感到骄傲。
薛简见她不说话,握住她的手,说:“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那天和师兄说的是心里话,但不全是。我的确有怀疑,但我永远不会动摇。”
曾葭会意地说:“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赶快好起来。”
第53章
薛简出院后,林隽礼貌性地招呼了一堆朋友在家里为他接风洗尘。也许因为死过一回,薛简对待许多人、许多事情态度有所转圜,没有拒绝。林隽本意是在林父和曾葭面前卖个好,现在只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肇源喜气洋洋地说:“薛简顺利出院,这是奇迹,这是爱情的力量啊!薛简,你应该喝一杯。”
冉夕红着脸说:“薛简现在不能喝酒。”这句话换来众人更起劲儿的揶揄。
薛简忙说:“你们误会了,我没有……”
肇源挥了挥手,说:“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简没好气道:“我和你说不清楚。”
觥筹交错,有人提议玩游戏,老掉牙的真心话大冒险。酒瓶转来转去,问题和答案五花八门。瓶口对准薛简时,一时没有人开口。在场众人虽然和林隽交往频繁,但对薛简也没有多大意见,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出席这类聚会,众人心中都拿不准主意。
半分钟后,一人清了清嗓子,问:“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一个。”
众人大失所望。
林乔看热闹不嫌事大,说:“这个问题只是预热。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重来!”
“有这种说法吗?”
肇源说:“当然有,你多玩一玩就知道了。这次换我问,你第一次在什么时候?”
“什么第一次?”
“……你这样就不好玩了。”
薛简低下头,答道:“没有。”
林隽一口酒喷下二尺远。
林乔笑得前仰后合:“二哥,你居然……不行,你得罚酒。不不,你还是男孩子呢,罚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