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上半晌寂静，无人敢言语，谁都知道，在高家，高欢去了之后，便是娄昭君做主了。
“王妃，我走！若你肯让我走的话！”尔朱英娇开口了。
“那好，看在你生了十公子的份上，我成全你！还有谁？一同去的？尔朱氏，你不同你妹妹一块儿走吗？”
尔朱英娥冷笑道，“我知王妃看我不惯，上次我弟弟造反，大丞相已将他正法，我无话可说。我心随大丞相，不愿离开。”
“如此，甚好！来人，把小尔朱氏带走，先看在西厢阁，过几日送走。”略一思索，“娄昭！把华阳公主刚出生的孩子接来，游氏，你来养这个孩子。”
安顿妥当，娄昭君已然失去力气，“子惠，接下来你来安排罢。”
高澄走上大殿中央，“各房的，回到自己房里。世子府的，西苑暂住。若有与外头通消息，走漏府中情形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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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瑶被安置在渤海王府西苑厢房，与元仲华、元玉仪、元静仪等一众妻妾比邻而居。压抑了一天，此刻终于抱着瓘儿眯了一会儿，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终于走到这一天了，算时间，高欢也就是这几天了。
还有，吴瞻……姜中行与江一牧已准备回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吴瞻来了这里。也约好了等瓘儿长大一岁她也要回去。可……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谁来保护他？只怕高澄吃了他的心都有。种种烦恼，万般思量，直到有人走进来她方发觉未曾点灯。
高澄不耐地屏退了仆妇，一眼看见躺在步瑶怀里的孩子，更添几分烦躁，“把他带出去！”
阿伊娜不敢迟疑，忙抱了孝瓘出去。
步瑶扯了一把，急出泪来，小声道：“他今日有些发热，能不能……”
“不能！”高澄一把扯掉身上的斗篷，坐了下来。
步瑶站了好久，碧色衣裙宛如一潭静水，纹丝不动，叹了口气，兀自点着了灯火。
自接回孝瓘，高澄又似变了个人，之前的温柔模样再也不见，偶尔来她这，多半是深夜，床榻之间一番温存，赌气一般，不肯说话，只剩“行动”。天明之前，又不见踪影，她常常恍恍惚惚，弄不清是梦还是真的。
只是有一样她是肯定的，他见不得孝瓘。
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好，虽只两岁有余，高高的鼻梁已然拔地而起，白皙得雪球一般，一双美目似有千言万语，把高澄几个子女尽数比了下去。府中流言如沸，胆子大的，会猜孩子的父亲是谁，没人相信这是阿至罗国一个普通将领之子。
孩子似是很喜欢他，拉着他的衣袖咿咿呀呀，他凝神看了一会，就如被烫着了般，叫人送走了。步瑶亦是心惊，虽是血浓于水，可高澄心狠，不能让孩子多接触他。
思绪间，高澄已抱着她来了净房，不由分说就把她丢进了硕大的浴桶里，氤氲水汽里，她心虚得很，牵挂着生病的孩子，根本没法全神贯注，不敢多说一句话。
见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高澄更气了，衣衫只半褪就扑进浴桶，撩起她湿透的长发，半喘着狠狠吻下去。
似梦似醒，根本不知道怎样落入水里，又是怎样褪尽衣衫，更不知道自己心不在焉的模样是怎样深深刺痛了他，直到脖子上被狠狠啃噬，才真正清醒过来，他生气了。
“疼……”
他丝毫不予理会，只埋首于她颈畔，又辗转咬住她小小的耳朵，心底那带着怒意的欲│火统统化作唇齿间的力道，惩戒她的心不在焉。
“步瑶，给我生个孩子……”
步瑶一滞，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头一个孩子才真正归了位，怎么能再生？岂非天下大乱了？兰陵王哪来的同母亲兄弟姐妹？
他感受到她的迟疑，更添怒意，铁臂紧紧箍着她的身子，“为何不想给我生？”
“我没有……我想的……”心虚得几乎没了声音。
终于勾回几分笑意，他恨自己又迷醉于她给的小小甜意，眸中却止不住的窜出火苗，执着她的手攀上自己，以吻封住她细碎的喘息……
第72章 志未酬
志未酬
一夜乱梦，似有千军万马，喧嚣不已，醒来身边已经空了。玉萝小声安慰：“四少爷已经好了，退了热，又进了白米粥，世子妃放心。”
看着儿子疲惫的小脸，步瑶心里乱极了，不知怎样才能解释清楚，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玉萝看左右无人，兔子般跳了出来，手里一小碗褐色汤药丁点没洒，顾不得其他，小声催促道：“快！快喝！”
“什么好补药？”高澄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玄衣削面，面容肃寒，嘴角紧抿，撩起衣摆，坐在椅上。
玉萝的手微微颤抖，“回世子，是调理身体的补药。”
“哦？”他高高的驼峰鼻上不着声色的皱了一下，薄薄的眼皮深陷进去，升起一丝戾气，他盯着步瑶，狞笑问道：“这里是王府，你哪来的药？用了什么炉？谁来煎制？”
步瑶抿嘴一笑，接过药碗，“不过是宁神静心的……”
“啪”的一声，药碗被打翻在地，下巴被紧紧捏住，昨夜还温柔的眼眸此刻森意乍现，高澄玄色的衣衫笼住了她，逼得她节节后退。
“你不知道我是哪里长大的吗？自小在我外祖父家，这汤药的味道我闭着眼睛都认识！”转头看见玉萝，“你出去！看住门！”
想过此事被发现，却不知是在如此倒霉的当口，高欢病危，高家命悬一线，瓘儿还在王府，看着高澄凝结成冰的眼神，步瑶心虚极了。这次，大概是哄不好的了。
“原因？”半晌，高澄才开口。
咬咬牙，沉下心，“世子多子多福，且已有嫡子，不缺我多生一个半个。”
高澄似是不肯置信，又似乎嘴角翘起一丝自嘲，松了手上的力道，“是我多情了，看来有些人是捂不热的。”
门口响起沙千里压低的声音，“世子，大丞相不好了，王妃请世子过去看看。”
理智回到脑子，高澄转身就出了门，边走边说：“封了这里，不许她出来。从里面封了渤海王府，不许人往外递消息。封了晋阳！封了邺城！封了……”
玉萝惊恐的眼睛无声流出泪来，转头看见步瑶淡定地坐下喝茶。连玉萝也知道，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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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到了这天。高欢想。
一室暗沉，药味充鼻，幸而是这般死法，无需沉疴痼疾，不用老态龙钟。眼前如梭飞逝，一生的图景映了进来。
他看见，少年时的自己，心比天高，却身为下贱。一双草鞋露了趾，也没有新的来换。他记得，因着邻居大哥的关系，他跑到城门上四处看，高处的风景真好。天高云阔，山远水长。他天生，就不该窝在这个小镇，该学天上的秃鹰，哪怕一败涂地，也不妄活过一遭。
他还看见，一辆马车经过，风吹车帘，竟叫他看见了那么美的女子，听说，那是送给尔朱将军的女人。尔朱将军，他高欢，也要做大将军。
城门上的风景这样好，不如做个守城的兵，天天看着熙来攘往，世间繁华。他站得笔直，眼睛却不安分，一双凤目不断瞟向每日来往的那驾华美的马车，马车里的女人，后来成了他的夫人，给了他第一桶金。
少年时的愿望还是幼稚了，做将军哪里够，他要做皇帝。岳父对他的评价最精准：高欢，豺狼虎豹。
蛰伏多年，经营厮杀，从城门守卫，做到了大丞相，下一步，他终究是等不到了。
“大丞相，世子来了。”
高欢已说不出话来，眨眼算是允他进来。还是欣喜的，他儿高澄，心机不浅，又经了历练，是他生命的延续，他做不到的皇帝，他儿来做。
“父亲！”高澄心里像是堵着千斤重石，他对高欢，不仅仅是儿子对着父亲，更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崇拜与相知。他们是懂得彼此的。
翕翕开合，高欢终于发出一点声音，“子惠，我要去了。”
“父亲，您不能去，大业未成，您还未登基！”
“到死才知甘心二字，父亲这一辈子，没有不甘了。这皇帝，你来做。你比父亲强！父亲的皇位，等着你来追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