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初来乍到,本就对他们的关系一知半解,如今再看到他的反应,更是迷茫。
正犹疑间,帘外的陆时琛以拳抵唇,低咳了声:“没事,你继续。”
“是。”
初月手脚麻利,须臾,便为褚宁擦好身子,换上了崭新的寝衣。
她端着盆水,走了出来,低眉顺目地对陆时琛说道:“主子,已经收拾好了。”
陆时琛负手而立,站在一面屏风前——
黄花梨木立屏,大理石镶下座,画屏绘蓬莱仙境,青山耸立、云雾缭绕,其间的九天神人栩栩如生,一眼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他手指微动,碰了下掌心。
掌心的温度已降了下来,灼热不再。
于是他转过身,扫了眼初月手里的铜盆,道:“那你出去吧。”
“是。”初月也没耽搁,躬着身子,将用过的水端了出去。
她走后,陆时琛还停在那道珠帘前。
想起方才的唐突,再进屋时,他的脚步放缓了些。
床前的绛纱帐还是影影绰绰地垂落着,陆时琛眼神微动,抬起手,拨开那层薄薄的红纱——
看清了榻上之人。
沉睡的褚宁还闭着眼睛,纤长的睫羽蝶翼似的,乖巧地覆住那双清眸。
因为高烧发热,她的额角、鼻尖,还虚虚地挂着汗。濡湿的碎发紧贴脸颊,衬得她本就惨白的小脸,一丝血色都看不出。
屋内的烛光轻轻摇曳,陆时琛的心绪,似乎也在其间晃了一晃。
对她下手的,和岷州一战的幕后策划者,皆是一人。
她的这场无妄之灾,到底是他带来的。
于她而言,嫁入镇北侯府,或许并非幸事。
但,他和褚家之间的纠缠,注定是斩不断。
他还不能放她走。
***
“主子,小娘子该吃药了。”
身后,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陆时琛转过身,发现这次来的,是另外一名婢女百绮。
她福了福身,手里捧着碗煎好的汤药。
陆时琛退后半步,给她让了个位置。
百绮小心翼翼地将褚宁扶起,在她的腰后垫了个软枕。
然后端来黄梨木矮柜上的药碗,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
但方才煎药时,百绮不甚烫到了右手,是以这喂药的动作并不是很顺畅。
加之陆时琛又在旁边看着——
前世,陆时琛可不是什么小小的镇北侯。
他久居高位多年,便是刻意敛了锋芒,骨子里的那股高贵威仪依旧迫人。
百绮心底发憷,紧张之下,竟不慎扯到了伤口。
“嘶——”
她疼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汤匙也没拿住,“叮”的一声掉回了药碗。
碗里的汤药溅起,褚宁雪白的寝衣上,瞬间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污渍。
陆时琛微不可查地蹙了眉,他上前,招了招手,沉声道:“我来吧。”
百绮战战兢兢地将药碗递交给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完了……
刚进府就做错了事儿,待会儿,主子是不是会罚她?
是打一顿……还是又将她发卖一次?
看着床边清冷贵气的年轻男人,百绮抖如筛糠,几乎就要跪地求饶。
一道清润低哑的嗓音却忽地入耳:“明天刘医工过来,把你的伤也给他看看。”
百绮登时愣住。
床边的男人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未言语。他托住褚宁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拿起汤匙,继续给她喂药,动作优雅,神情专注。
温暖的烛光照在他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了几分。而依偎在他怀里的女子,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两人靠在一起,交颈鸳鸯般,说不出的缱绻。
百绮愣了许久,才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说道:“……多、多谢主子。”
须臾,一碗汤药见底。
陆时琛将瓷碗往旁一递,百绮忙识趣地接过。
不经意抬首的瞬间,她好像看见陆时琛怀里的人儿,轻颤了一下睫羽。
***
褚宁所有的意识,好像都掉进了深海之中,混混沌沌地随水流飘动着。
沉浮间,她好像透过海水,看见自己坐在一辆犊车里边。
车后,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逐,犊车沿着山道,驶得很快。
忽然间,车轮的轴承断裂,疾驰的犊车往旁一斜,滑出了山道。
犊牛也被缰绳牵扯着,往悬崖退去,但它的体型庞大,勉强还能在平地稳住,粗重地发出吼声。
车内,褚宁屏住呼吸,害怕地扣紧车壁,不敢动弹。
生怕一不小心,便牵动犊车从悬崖跌落。
但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啪!”
缰绳断了——
轮毂彻底滑出山道,沿山坡滚落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