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迎面而来的行止,何遇心头似乎被压上了一块石头,有种窒息的压迫感,一时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约摸真的是被主子纵出了脾气,忽的生出些懊恼和烦躁,看着那道曾经形影不离的身形,恍然又想起往日每当他恪守着尊卑礼节,有意无意的疏离时,主子总会狠狠的将他抱在怀里,懊恼而又无奈地叹一句:“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纵的无法无天呢!”
何遇停下了脚步,直直的站着。他忽然不想再遵守那些毫无意义的尊卑礼节了。
行止硬着头皮走上来,忽然有些后悔出门,他手下的这个何遇实在是让他头疼的很啊,身居要职,手握重权,偏偏还为侍不忠,现在连起码的尊卑礼仪都不懂了。
更何况他与南山的关系实在是太过复杂,只要一想到自己这具身体曾经和他……
他就止不住的恶寒。
“吃过饭了吗?”最终还是行止打破了沉默。
何遇抬眼,轻轻摇了摇头。
“一起吧!”看着何遇瞬间亮起来的双眼,行止刚才的郁闷也一扫而空,他不得不承认,本能真的是种可怕的东西,他与何遇不过数面之机,可对方的落寞却能让他感同身受,想来南山真的是爱惨了他!
午膳是提前备好了的,南山阁主用饭时从不喜欢有旁人在场,何遇失宠前,总是何遇陪着他,而何遇失宠后,阁主的饭桌上也从来没出现过其他人。
两人各怀心事,都默契的不说话,一顿饭,吃的沉默而压抑。
“主子,属下用好了。”何遇终于还是受不了主子的冷漠,想要逃离。
行止看了眼何遇的碗,不由皱起了眉头:“你这么大个人,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吗?”
何遇猛然抬头,似曾相识的话再脑海里响起。
——吃这么点,你靠西北风长大的吗?来,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行止看着呆愣的何遇,竟不由觉出了三分可爱,自然而然地将手边的干煸竹笋夹进了他碗里,“试试这个,挺不错的。”
明明是下意识的动作,却仿佛做过了千百次,蓦地让何遇卸下了一身孤傲,只剩下无法宣之于口的落寞与脆弱,如同细针扎进了行止心底,丝丝缕缕地往外冒血。
他仿佛入了魔,伸出手想要拂去这张脸上的哀戚,却在即将触及那张脸时,猛然回过神来,被自己匪夷所思的举动吓到,近乎慌张的往回收。
未及收回,便猛然被何遇抓住,炙热的体温透过手心传递过来,与那希冀不解的目光一起撞进了行止的神魂里,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这不是他的感情!
行止心神大震,霍然起身,yong力甩开了何遇的手,衣袖扫过桌上的茶杯,“彭”的一声,碎瓷散了一地。
何遇的身子与那破裂声一起狠狠一颤,再抬头,只剩下主子冷硬的背影。
6、吻
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迫切的想要拦住主子的脚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想要站起来,却双腿一软,跪在了满地碎瓷之上,尖锐的瓷片深深扎进肉里,立刻就有鲜血溢出来,何遇没忍住闷哼一声。
终于拦住了行止的身影。
他转过身,本能的心疼被他压抑成了满腔的怒火,又在何遇满头的冷汗中渐渐消散,最终化作一声轻笑,“阿遇可还有别的事?”
冷漠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何遇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失神的望向自己的主子,脸色煞白。
原来,主子是真的不再心疼他了啊……
何遇闭了闭眼,收起了所有的脆弱。
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影卫,在两个人的感情中,从来不曾主动过,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与生俱来卑微不允许他这么做,今日他胆大妄为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拼尽一切走出的一步,却以惨败收场,他就像一只胆小的乌龟,好不容易探出的头又缩进了壳里,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再睁眼时,他又成了那个冷漠疏离的璇玑部首座。
膝盖上密密麻麻的痛几乎透进了骨缝里,何遇深吸口气,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黑木令牌,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行止的眉头几不可查的动了动,语气深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蒙主上信任,属下执掌璇玑部多年,早已力有不逮,近来变法在即,更加fen身乏术,信部统御事关重大,属下思前想后,唯有新收的影子能当此重任,请主子恩准。”
此番确实出乎行止预料,信部掌管海角阁各类物资调运,信息传递,是璇玑部命脉所在,他确有收回之意,可权力这种东西,自己主动集中是一回事,莫名其妙被人扔回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不动声色的坐回椅子上,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何遇膝下泅出的血迹,语气也缓和下来,“起来吧。”
何遇不动。
南山阁主几乎被他孩子气的幼稚举动逗乐了,用自己威胁别人这种笨办法,只有在乎自己的人才会妥协,这个傻瓜,都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吗?
“是要我抱你起来吗?”
何遇的手几不可见的颤了颤,依旧没动。
“嗯?”
跪着的人气势终于还是弱了下去,行止轻声一笑,伸手拉起他,微微yong力将他按到了椅子上,责怪道,“碎瓷片也是说跪就能跪的?你若是伤着了,我这偌大的璇玑部,交给谁管?”
何遇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以后不会了。”
行止满意一笑,接过何遇手里的黑木令牌,不甚在意的放在桌子上,“我自然是舍不得累着阿遇的,阿遇既然不想管,那不管就是。”
到口的肥肉,行止自然不会放过,从他决定留下来做这个海角阁的阁主时,苏行止的犹豫顾虑和善良就已经不再适合他了。
行止笑意盈盈地看着何遇,其实他早就发现,自己变了,自从进入南山的体内,他就变得不太像他自己了,一个来自文明世界的灵魂,本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尊卑,等级,杀戮,算计,这些原本与他的信念完全相悖的东西,现如今却像是完全融入了他自己的思想里,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他。
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就像他当初刚刚醒来时,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能准确的从密道出去,明明是一个受过平等教育的人,却能面不改色的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不论遇见什么棘手的情况,只要放纵这具身体的本能,总能处理妥当,这种感觉让他反感又依赖。
只可惜……
行止看了一眼何遇,每次只要一遇见这个人,这种本能总会莫名失控,这种不可控因素,实在是太危险了!
“主子,主子?”
“嗯?”行止回过神来,“怎么了?”
“属下……”何遇紧拧眉头,狐疑的看着行止,又重复了一遍,“属下要外出几日。”
“外出?”
“嗯,变法有些阻碍,外面的事也要有人处理。”
“不能让别人去吗?”行止眉头微锁,变法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他,这么一个肉靶子出去,他可知死字怎么写?
“别人去,我不放心。”
阳光跳跃着洒进了屋子,照在何遇的侧脸上,抚平了他冷硬的面容。
行止目光紧锁着低着头的人,企图在他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异样,终究以失败告终。
他沉吟良久,终于慢悠悠的开口,“既然如此,那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吧!”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发现里面夹着些怪异情绪,他忽然有些烦躁,像是心里憋了一把火,无处宣泄,整个人像个快要爆发的火山口,不想让这股无名之火烧到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人,行止起身欲走,手臂却忽然被人拉住。
他正要爆发,手背却上传来温热软糯的触感,如涓涓细流,温和细腻,霎时间浇灭了他满腔的怒火,他有些愣愣的看着亲吻他手背的何遇。
只见对方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的手,仿佛捧着什么宝贝一样,用嘴唇轻轻贴着他的手背,不带一丝情yu与亵渎,仿佛一个朝圣的使徒,认真而虔诚。
一触即分的吻。
何遇抬起头,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干净而纯粹,瞬间晃花了他的眼睛。
“阿遇不在的时候,您要好好照顾自己,晚上不要熬夜,早上要记得用早膳,三餐都要按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