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完两脚,行止的气消了不少,“何遇呢?”
“……”彦霖为自己默哀,“受……受了点伤,昏迷不醒……”
行止转身扯下他腰间的璇玑令,又是一脚,“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好,我要你这个影司掌座有什么用,从今天开始,滚去碧海潮生看大门,什么时候能干了,再来我这拿你的牌子!”
这一脚踹的够狠,彦霖猫着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阁主息怒,属下……属下遵命……”
******
何遇已经醒了,阁中的大夫正在为他处理伤口,他趴在床上面无表情,如同一个不知疼痛的木偶。
行止来时,看见的就这这样倔强隐忍的何遇,luo露的肌肤上,新伤叠着旧伤,密密麻麻,狰狞可怖。
这些伤口都是他亲手用重鞭一鞭一鞭印上去的,何遇哭过,喊过,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都没能勾起他的哪怕一丝恻隐。
他不善言辞,不懂服软,不会奉承,他明明这么好,这么忠心,行止啊行止,你到底还在不放心什么?
上药的大夫收拾好东西,转身就看见了阁主,“参见阁主。”
行止被这声音唤回了思绪,忙向床边看去,果然,何遇已经披好了衣服,端正的跪在地上。
他几步上前,慌忙想将他拉起,却不知从何下手,他身上,似乎到处都是伤。
“起来吧,去床上躺好。”他看向一旁的大夫,“跟我出来。”
屋外站定,行止才开口,“他的伤如何?”
“回禀阁主,何护卫受得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他身子亏损的厉害,又积郁在胸,恐伤根本。”
行止沉默半晌,又道,“那他的手臂……还治得好吗?”
老大夫偷偷看了眼前有些落寞的行止一眼,默默叹了口气,“希望渺茫。”
待行止回到屋里,何遇果然低头垂眸,安静的站在角落里,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没有丝毫的感情。
胸口突然像被如针扎了一下,又痛又麻。
苏行止,枉你聪明一世,怎么偏偏就在这么简单的事上看不明白呢,何遇就在你面前,你既然已经相信了,为什么不亲口问问他呢!
他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看着何遇的眼睛都开始闪闪发光,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浪潮,忽然粲然一笑,缓缓道。
“我想……和你说说话。”
如今他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了,有了足够的能力去承担爱上一个人的代价,也不必再去压抑自己的感情。
“不是阁主与下属,我们……就像两个普通人那样,说说话就好。”
他带着希冀的眼睛看着何遇,目光柔和似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威压和戾气。
“我一直知道小九有问题。”行止有些无从开口,不知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话头,却是个糟糕的话题,但好歹是开了口,接下来的话便好说多了。
他一边注意着何遇的表情,一边继续开口“我知道,你也知道。”
可何遇并没有什么表情。
何遇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垂头敛目,不善言辞,即便是生气,也是隐忍克制的,但他今天的样子却和以前都不一样,清冷的目光被木然所取代,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何遇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他,因为他不仅占据了南山的身体,还毁了何遇心目中的南山,甚至于毁了何遇所拥有的一切。
后悔吗?
谈不上,顶多有些心疼罢了,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既然选择了伤害何遇,就理应承担心痛的后果,这不是很公平吗?
“我知道你早就在小九身上下了毒,只是因为顾及我的计划,才拖到今天动手。”行止低下头,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别云间搜出来的证据,是小九伪造的,我也知道。”
何遇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在乎。
行止的声音更小了,“我只是恼你想要离开。”他知道何遇没有背叛,让他失控的,只是那几张地契,和何遇的一个“走”字,以至于最终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对面的人似乎是有了反应,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行止,终于轻轻笑了笑,声音中透着沧桑和悲凉,“那不过是气话罢了。”
他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也会气不过的。
行止没有否认,气过了,回头想想,他也知道那不过是何遇的气话,可那又怎样,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的,何遇是,他也是。
何遇望着行止,轻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他眼中的光似悲似痛,透着永远抹不去的哀戚,“除非你让我走。”
“我不会!”行止忽然急切道,仿佛慢一刻就无法证明他的决心一样。
何遇轻笑,把目光转向窗外落光了叶子的秋树。
你会的,而且你已经做过一次了……
时间仿佛凝固,这样的静默让行止有些压抑,他张开嘴,大口的吸气,才终于不那么窒息。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当初,悬崖边上,你为什么要离开?”
寂静的空气凝成了一根线,在行止的心口磨来磨去,他像一条搁浅的鱼,无措,慌张,苦苦挣扎,等着命运最终的宣判,或生或死。
何遇转过头,眼中是行止永远也看不懂的悲凉,如同皑皑白雪下尘封的冻土,寂寞而忧伤……
“因为,你对我说,山的那边就是援兵,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误会是无法避免的,就像他和何遇。
原来那种极致的绝望,不是背叛的怨恨,而是死别的哀伤。
像浪潮一般,行止忽然就想不顾一切的向面前的人坦白,告诉他一切,告诉他,他不是南山。
“我……”
“我骗你的。”何遇打断了行止的话,笑的轻松而放肆,像是抛下了所有的枷锁,“我刚才是骗你的,不是你让我离开的,其实是我贪生怕死,抛弃了你。”
这样的笑深深的刺痛了行止的心,残酷的真相都没能让他软弱,却被这四个字击溃了,从来没有过得慌张提醒他,他即将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被那股恐惧牵引着,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想要离面前的人更近一些。
何遇漠然地退了一步,拉开了将要缩小的距离。
这是行止的第一次靠近,也是何遇的第一次远离,冷漠的疏离击碎了行止初初绽放的火热爱恋,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这一步是何遇亲手为他和行止划下的鸿沟,从此,相思相望不相亲。
“阿遇……”
何遇笑了,这是行止所见到的何遇的最后一个笑容,如昙花一现,绚丽而短暂。
他单膝跪地,用最虔诚的姿势向行止顶礼膜拜,他说。
“属下,——影三。”
20、旁观
我叫彦霖,从十七岁开始跟在阁主身边,如今已经十年了,算算竟与何遇做璇玑首座的时间一样长了。
我一直很崇拜何遇,影司出生,却运筹帷幄,杀伐果断,坐上了璇玑首座的位子,受尽阁主宠幸。
但关于这件事我不敢让阁主知道,因为阁主是个极度爱吃醋的人,要是让他知道我对何遇有“非分之想”,那我肯定连骨头都不剩了。
对了,何遇是阁主的心上人,就是眼珠子,心头肉的那种。
但三个月前阁主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其实也不是变了个人,就是对何遇的态度一反从前,原来恨不得含在嘴里的心头肉,忽然就明枪暗箭,阴谋阳谋什么都舍得往他身上用了。
可后来,阁主又后悔了,在何遇彻底失去价值之后。
他又开始千方百计的对何遇好,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什么都往何遇屋里送,只要一有时间,就会陪何遇四处逛逛,但何遇通常都是跟在他身后半步处,安安静静的不搭理他,倒像是护卫跟着主子出行一般。
最神奇的是,阁主又开始天天给何遇做饭了,阁主以前也常常给何遇做饭,但大多目的不纯,很少像现在这样,每天都钻进厨房,变着花样做,什么好吃做什么,还非逼着厨房的师父研究新鲜菜式,若是何遇能多吃两口,重重有赏,若是何遇不吃,那便重新研究,弄的厨房师父怨声载道,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