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渚一副生无可恋地凝视他片刻,接着当真扭头走人。他踱步才走出一米地,少年在身后说道:“仙君好没礼貌,当贼钻狗洞溜进来,为何还要发这么大脾气?”
这唇红齿白的少年纯真的厉害,要不是唐渚活了很久只怕也会被他骗过去。在仙界混过一段时间的唐渚深知仙界中没有心思纯良的人,这少年看上去稚嫩得很,实际上应是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人精。
从兜头浇他一盆水到现在都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明明识破他这副身躯的身份却一点也不慌,完全没有闯下大祸的恐惧感,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他不怕自己如今这个身份。
说白了,既然不是同等地位的仙君,那么就是狗仗人势呗。
想到这里唐渚漫不经心一笑,略带嘲讽道:“我头一次发现钻狗洞的好处,就是不用站在墙头上看人低。”
少年先是一怔,后来明白他的意思顿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他鼻子气鼓鼓质问着:“你骂我是狗?!”
“我可没说啊。”
唐渚耍无赖的模样让少年鼻子都快气歪了。
少年名叫风致,早些年被仙帝赐给云渚天府里的仙君当贴身侍童。仙君性情冷淡,向来喜欢一个人呆着,耳濡目染之下他也渐渐养成了沉默的性子。天上岁月万年如一日,寂寞得叫人憋闷委屈,直到魔皇发兵攻打仙界,难熬的日子才算是彻底摆脱了。
仙帝薨逝,群龙无首,仙君们四处逃亡,逃掉的没几个死掉的倒是一大堆。
自家仙君没受外面打斗影响,也不像其他那些吓破胆子的仙君急忙逃命,和往常一样待在天府大殿中看书修炼,仿佛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半点无法撼动他的心。
注视着自家这位安之若素的仙君,风致已是无力吐槽,不仅没话可说自己也渐渐放弃挣扎了,他深知魔皇并非善者,率兵攻打仙界这副不要命的气势压过来就摆明了要斩草除根绝不会放过一个神仙。诸位仙君都没能侥幸活命,他就更不可能活着了。反正他已看开,与其胆战心惊的,还不如学学仙君淡定一些,待会儿死得也会很从容。
不出半日,魔兵果真把仙界攻陷了,唯一完好无损的云渚天府也被魔兵惦记上了。魔兵前脚刚到,唐渚后脚进来,还用的是不光彩的方法钻进来的,这叫他怎么能不怀疑唐渚的动机呢?
说不定这人早已被魔兵策反,趁着魔兵在前面启动阵法,自己从院子跑进来暗杀仙君。莫名觉得自己摸清真相的风致,内心狠狠啐一声,惊叹唐渚心机太深真不是个好东西。
无辜扣上一顶帽子的唐渚还思量该不该进去,万一里面那位仙君真是云飘疾,自己又该如何去救他呢?想半天没想出结果,这会儿一抬眼刚好对上风致既愤怒又鄙夷的眼神。
“啧啧,好复杂的眼神啊……”唐渚戏谑道。
不知自己又做错什么了,怎么一个不小心又把这位小神仙惹着了呢?
“你这贼人到底进来作甚?你若是胆敢伤害仙君大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唐渚听他左一个贼人右一个贼人,怎么听怎么刺耳。他不耐地掏着耳朵,嘴碎道:“要是我真的伤害他了,你放狠话顶个屁用啊。”
风致气不顺差点哽住了。
见风致脸色越发阴沉,唐渚心知自己逗弄过头了,于是见好就收问正事要紧。“喂,小神仙,你家仙君大人是不是栖迟上仙?”
“你怎么知道?”风致盯着他的神色愈发戒备起来了。
听到这话唐渚登时眼前一亮,兜兜转转半天结果还是让他找到了。这座宫殿如今的主人果真是云飘疾,一想到云飘疾此刻离他就不过几个殿宇间的距离,他内心一阵激动恨不得赶紧见到他。
唐渚兴奋地转身大步流星朝里面走去,边走还边问道:“他现在应该就被困在临海阁里是吧?”不等风致回话,他继续自说自话,“算了算了,还是我亲自去找他吧。”唐渚轻车熟路地走过去,看上去只是走了几步而已,但其实人早走出几丈外了,只给他留下一个清辉的残影。
“喂,你个混蛋,不许你乱闯天府!”风致没想到自己一个恍神居然把人跟丢了,登时也顾不上思考唐渚为何如此清楚天府内环境的原因,忙不迭一路小跑追上去。
95、恍若隔世
◎再见亦是不相识◎
青石板桥旁腰肢粗的两颗大树虬枝盘曲,蜿蜒前行横卧着,一直延伸到桥另一端的春溪前。水中芙蓉静立,红白相交,碧叶圆盘随风迭起时不时轻抚柔嫩细茎。
美景上承天意,十斗笔墨都难以描摹出半分神韵。
游梭走过石桥的唐渚目睹此景忍不住嘴角抽搐,不禁感喟:按照时间算来自己离开也不过百年光景,好好一个气派的殿宇弄得娘里娘气的,这样真的好吗?想不到云飘疾竟然喜欢这个调调,瞧瞧这一池子花,还有长廊和檐角处挂的长明灯,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渚天府里住了为女神仙呢!
不过他算是知道在镜中坞生活时,云飘疾喜欢在门口和屋檐底下挂铃铛的习惯从何而来了,敢情他当神仙就是这么个德行。
这种品味……哧,恕他欣赏不来。
顺着崖壁流下的泉水淙淙而过,草丛间虫鸣声不断传来,温暖的阳光照下,万里红云包裹着的宫殿依然如此静谧美好。
唐渚路上看了那么多破败萧索景象,本以为云渚天府也不会例外,但身处其中才知这里真的是仙界最后的一块真正的净土了。就这么一块早该粉碎殆尽的净土,云飘疾为何还守护得这么好,唐渚想不通,他只知道云飘疾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不过是东水流失,何其可恨啊!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想直接推门而入,不过反复几次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忽而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唐渚蓦地一惊下意识定睛望去,正巧与门内的人四目相对。
阳光照在他身上,一件雪白的衣衫镀上金黄色,犹如慈悲济世的佛者立在面前,神圣高洁令人不禁想要屈膝跪拜。脸上戴着的面具掩去了他的面容,唯独露在外面的那双眸子明亮澄澈,眼底淡淡的忧伤中浅藏诉不尽的话语。
同一张面具,同样清艳绝伦的气质,突兀出现在他眼前,仿佛他就是那个与他分离不久的人。
若不是唐渚很清楚知道自己现在身处过去的回忆中,他怕是真的会认错人。
云飘疾也没想到门外有人,打开门看见他时也是一愣,而后很快恢复如常,淡然疏离唤道:“没想到上仙还活着,本君甚感欣慰。”这话说得真诚,却又夹着一丝丝敷衍。
唐渚自夺舍醒来就没好好正视过这副身躯,只知道脸蛋长的还算不错,虽说比起自己真正的脸差得远了些,不过倒也不是拿不出手见人。
依他的观念,容貌美丑最重要了,其他都可以马马虎虎,所以他还不清楚如今这副身躯惨烈到什么地步了。
在云飘疾眼中他一身脏污也就罢了,想来外面战况惨烈,对方侥幸活下来实属不易,中途受了重伤也很正常。不过……就是未免伤得也太重了吧。
忽略小伤口不算,腰背处那道狰狞无比的裂口看上去极为严重,分明是用三尺大刀拦腰砍下去的,伤成这样还没死简直就是奇迹。伤口已经结疤了,边上破碎的布料上都沾着血黏着裂口,离远点一看还以为是一条丑陋巨大的蜈蚣趴在上面呢。
云飘疾暗暗思索着:伤口这么深,要是转身时动作太大会不会直接从中间扭断啊?
不得不说云飘疾多虑了,毕竟唐渚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是奔跑又是钻洞过了,尽管不能保证上半身一直不会掉下来,至少目前为止还是不会掉的。
“啊?你认识我?”唐渚傻乎乎地问道。
见面太突然害他一点准备都没有,甚至连见面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都没想好,结果云飘疾突如其来的招呼让他脑袋彻底停止思考,一不留神顺口问出一句不该问的话。
在唐渚还没想到该如何挽救时,云飘疾神色冷冽下来,眼中黑墨越发浓郁,面上闪过一丝杀意。“你不是成善?”
还在慌神的唐渚差点又回问一句“谁是成善”,幸好这回他及时闭上了闯祸的嘴。这下完蛋了,刚刚那句话太要命了,让云飘疾想不怀疑都难,如果这会儿自己撒谎说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名字的话,只怕非但骗不了云飘疾,而且谎言穿帮后会死得很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