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他上辈子骂的人不少,骂慕容宵最多。
只记得这人出身显贵,本该是将门虎子,却娇生惯养,在锦绣富贵、风月美人里泡成了一块朽木,实在让人看着窝火。
“慕,容,宵。”谢远衡念着这个名字,颇有几分好笑,没错的话,他的记忆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慕容宵看他也不怎么顺眼,他死的消息传回来的当天,这家伙可是没少高兴。不仅高兴,这人还请了一干子只会捧高踩低,巴结逢迎的狐朋狗友,在揽芳阁包了场子,场面之欢庆,堪比王宴为雄师接风。
“这王八羔子。”谢远衡失笑,也顾不上想现在是不是在骂自己,“骂他草包真是轻了。”
……
翌日,大齐朝同时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新鲜事。
第一件是笑谈。据传镇远侯府的小世子深夜衣衫不整的从揽芳阁归家,被不少人撞见,闹的京中议论纷纷,又说是镇远侯的小世子搞大了人家揽芳阁姑娘的肚子,被老侯爷好一顿揍,关在府里罚了一个月的禁闭。
第二件是奇闻。说是平日素来鲜少出门的新贵将军杨骞,一反常态地生了罕见的偷闲之心,近日频繁素衣出门,混迹在闹市勾栏,还经常去茶馆戏台,不是喝茶就是听曲,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是又听说,这杨将军点茶也没见他好好地品,点曲也不见他认真地听,每日就是那么一坐,也不知道在消遣什么。
……
谢远衡上辈子一辈子没被人揍过,没料到这辈子一睁眼就来了个开门红。谢远衡哭笑不得,看得侍女手中端着药膏进来,正欲伸手接过,不料这侍女云淡风轻地拎着药膏开了封,往手上一搽就要来扯他衣领。
谢远衡差点给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不动声色地挡了,学着记忆里慕容宵的腔调软声道“这回儿实在有些难看,就不让姐姐动手了,姐姐放下就好,我一会儿自个儿擦。”
紫棠轻哂一声,一甩手帕拍在了他脸上,满面娇嗔,“德行。”
言毕放下膏药,迤迤然地走了。
谢远衡如鲠在喉,噎的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听了二十九年男女有别,信了二十九年授受不亲,因着那点讳莫如深的心思,连男人和男人也没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实在无福消受这调情逗趣,笑言肆语。
谢远衡心情复杂地宽衣解带,轻车熟路地把药膏擦了,一边擦一边死命在回忆里翻腾,直到确定自己和那个应该是叫紫棠的丫头没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才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谢远衡擦完药膏,盯着自己现在这孱弱的身板发了会儿愁,皱着眉握了握拳头,感觉这只手连只鸡也掐不死,好一个弱柳扶风的娇男子。
谢远衡叹了口气,把这些糟心的小事放到一边,开始认真回想那要命的大事。
这慕容宵,也就是现在的他,究竟在什么时候搞出来的孩子。
谢远衡焦头烂额,几乎把慕容宵从牙牙学语到咽气的记忆来回倒腾了数遍,也没有窥见一点端倪。
奇了怪了。
谢远衡叹为观止。
如今这京中的公子哥儿真是令人发指,竟然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孩子,有哪个孩子。
第2章
谢远衡再踏出镇远侯府,已然是一月之后了。这一月来,他这辈子的爹镇远侯明里暗里打听了个遍,终于确定他慕容家不至于稀里糊涂就续了香火,才堪堪松了口气。只是被这乌龙一闹,老侯爷也彻底看明白了自己儿子这些年都是什么德行,痛心疾首之余,也开始琢磨着能不能往正道上拉他一把,免得到时候真惹出什么是非。
老侯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儿子重新寻了个老师。
而在老侯爷亲自拎着拎着大包小包礼品登门六王府时,他的宝贝儿子杵在了威远将军府门前。
谢远衡被足足关了一个月,长这么大,打从他会走路开始,就没过过这大姑娘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更别提他还是刚刚睁了眼,惹事的是那慕容宵,他这一番算是代人受过,这过还是无中生有。谢远衡真是没火也要憋出火,小火也得憋成大火,本来对杨骞的怒火一个不幸燃成了熊熊烈火。
谢远衡思来想去,觉得他现在的身份简直就是个天大的便利,左右本就纨绔不成器,荒唐没章法都是家常便饭,一时做出什么混账事也不出人意料。他如今成了这么一号人物,没道理安分守己,不出去胡作非为、折腾折腾出点恶气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甫一被放出来,谢远衡就领着人拎着弹弓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威远将军府,决定做点身为慕容宵该做的事。
谢远衡眯着眸子,看着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府邸上方的牌匾,心底冷笑。听闻皇帝给他追封了个什么侯,在西郊重新建了个王府,但他人都没了,自然也没人住。按照慕容宵的记忆,他那叔父以谢家的名义开口管皇帝请旨求过,不过名求宅府,实求什么,大家自然心知肚明。皇帝不出所料地没允,倒也不了了之。之后不知道杨骞这黑心肝的使了什么手段,住着他的旧府,竟连那座新宅子也划到了他名下照管。
谢远衡气的磨牙,心道难不成这就叫事要做绝?这人在他上辈子办的一手黑心龌龊事,如今还敢堂而皇之住着他的宅子,这是真不怕他死了阴魂不散,找他索命?
谢远衡冷哼一声,利落地伸手,用昔日拉弓射箭的架势拉开了弹弓。石子去势汹汹,啪嗒一下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牌匾正中,准头倒也不错。
将军府门口的侍卫过来阻止,谢远衡一招手,特意带过来的四个护卫上前把侍卫绑了丢到了一旁。
“砸。”
谢远衡一声令下,挥手后却无人敢动。谢远衡心下不爽,抿了抿唇,回头不满道,“怎么?本世子管不了你们了?我慕容宵为的非做的歹还少吗?砸!出了事我兜着。”
府卫却不似护卫那么大胆,面面相觑,不知自家主子这是又闹哪出,但又不敢不从,一片交头接耳后,终究战战兢兢的拿起竹竿试试探探捅了起来。
谢远衡负着手在一边看着,望着渐渐往这边聚拢的人,心下顿时舒坦了不少。他也不指望自己这般小打小闹能真把人家牌匾拆了,到底不是纸糊的,想也不可能。他就是想大庭广众之下,在杨骞头上动土。
将军府内的府卫听见动静,却不敢擅离职守,管家林安连忙跑了出来,看清面前的人,眼皮就是一跳。
真是流年不利,竟惹来这么个混世魔王。
林安不得不扯出个笑脸,凑到谢远衡跟前,“哎呦,世子大驾光临,未能远迎,是奴才的过错。”林安佯装为难地一瞥谢远衡,往那群人处望了一眼,“只是世子这是做什么呀,如此大动干戈,我家将军要是回来知道,岂不是伤了两家和气。”
谢远衡看着昔日自己忠心耿耿的管家现在装乖卖巧地护着自己仇人,心中更是不快,一抬下巴偏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为难?我就是想他为难。”
谢远衡冷笑,抬了抬声音,直接公然喊了杨骞的名讳,“杨骞竖子,不仁不义,身无德才,偏居高位。”
谢远衡转过头,微低了身和林平平视,笑的温和,“你说,这多令人不快啊。”
林平笑容一僵,脸色煞是难看。可是他虽为管家,到底算是下人,在这些个主子们面前就算有心掺和,也不好直接顶撞。是以谢远衡口出狂言直呼杨骞之名,乃至恶语相向,他却不好出言反驳,这么不上不下地杵着,心里简直要骂娘。
谢远衡却还不想罢休,装模作样地直起身,又一副想起来什么的样子重新低了头,对着林平笑的意味深长,“也不知你家那位故去的前,将,军,作何感想啊?也怪他有眼无珠,八成是没长脑子,才一不小心,养了这么头黑心烂肺的混蛋吧。所以你看,那没长眼睛的前大将军,这不就成了已故的平疆侯了?”谢远衡掩去眼底的晦暗,嘴上挂着几分讥笑,抬眼瞅着牌匾上的“威远将军府”,“看看这将军府,表面冠冕堂皇,谁知道住了群什么人呢?”
林平气的咬牙,几欲压不住表情,谢远衡瞥了他一眼,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也不再找茬,挥手领着人走了。那姿态之潇洒,背影之从容,半点不像刚刚为非作歹过的恶人,竟不要脸地走出一股耀武扬威地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