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长星闷声道:“让国师独自做这样的事情,是蔺家的失职。”皇恩浩荡,难泽万民,何况皇族的膏粱子弟个个不知民间疾苦。
他们没有留宿,在天彻底黑下前离开,只因陆千载告诉他们:“今晚落霞镇有灯会,左右镇子的年轻男女都会过去赏灯,你们俩凑凑热闹去吧。”
回去路上,蔺长星满脑子想的却不是灯会,此行对他触动极大,他握紧谢辰的手对她说:“你信我吗,日后我会成为一个好官,辅佐陛下太子,让所有可怜人都有家可归,所有孩子都能读书识字。”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谢辰轻轻在他握住自己的手上吻了下,“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会做得跟陆千载一样好。”
“以后有闲钱,不用他坑我,我也都给他。”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还是得攒一点。”
攒一点给谢辰,他要养得起她才行。再说,往后他们俩的事情棘手,备足银子才能有退路。
回到落霞镇已是入夜,向来知道落霞镇在秋末有灯会,只当是到底百姓们自娱自乐的活动,从未亲眼来瞧过。今夜才知,比他们想的隆重得多。
蔺长星反应过来,难怪白日的马车一辆辆驶过,络绎不绝,原来不仅是去西山拜佛,多是为了留下看灯。
落霞镇的灯节不像宴京城里上元节的盛况,没有富丽堂皇的巨型大灯,一盏盏手提小灯绘得栩栩如生。种类繁多,奇异新鲜,似乎各地的灯都有。
蔺长星找了一会,果然遇着一处摊子挂的都是南州的灯,上头绘着南州的神仙和风景。
打听即知老板是南州人。
蔺长星用南州话与他打招呼,老板眼睛一瞪,热情地与他交谈。蔺长星说的南州话软糯而清亮,春风细雨般沁人心扉,那老板亦是温润柔和的语气,引得许多姑娘看向他们。
谢辰下马车后怕遇见熟人,用面纱遮了面容,加上夜色浓,刚好掩饰身份。她此时正站在蔺长星身后,听他眉飞色舞地说南州话,旁观那些小姑娘打量他。
蔺长星刻意学了京话,难得遇见个“老乡”。不知他跟老板说了什么,老板心领神会,笑呵呵地看向谢辰,又跟蔺长星说了一句什么,给他拿了盏绘着牡丹和如意的灯。
谢辰朝老板点了点头。
蔺长星一手提灯,一手牵着谢辰走在街头。谢辰起初害羞,却看身边皆是一对对璧人,还有举家过来玩的,压根没人看他们,才放下心。
她问:“你跟老板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客套几句,我说跟朋友一起过来看灯。”
“原来这样啊。”谢辰的语气不咸不淡。
听得蔺长星发毛,赶忙移开话题道:“这灯怪好看的,晚上挂在房间里。”
他只是一句寻常话,谢辰却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蓦然红了脸。那灯仿佛落了火星子下来,从她的衣襟处烧上去,耳根、额鬓都发起烫。
她低头不敢再看他。
蔺长星目光一滞,回味她低下头去那一瞥,心头微漾,嘴角的坏笑收不住,低头在她耳边道:“挂在我们俩的房间里。”
他加重了的“我们俩”。
谢辰不想再理他了。
因着这灯节,晚上许多铺子都未关门,素织买过东西后赶过来:“姑娘,您吩咐的都买好了。”
谢辰:“嗯。”
蔺长星问是什么,谢辰神色不明,半在灯下半在黑影里,道:“女人的事情,问那么多做什么。”
蔺长星虽好奇,但谢辰不想说,他估摸着可能真是私密事,便乖巧地闭上嘴。
蔺长星的宅子离主街不远,步行过去才半刻钟,想是有意挑了地段。本以为他说“小宅子”是谦虚,进去才发现果然很小。唯一的好处是打扫方便,无人常住,连仆人都不用买。
木耘独自忙活了一天,本来候在厅里,见他们回来,疾步迎上去道:“主子,四姑娘,屋子都收拾过了。热水也烧足了,几位洗漱歇下吧。”
蔺长星很满意,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宅子虽不大,却盛在精巧雅致,主屋宽敞透气,华奢而无艳色,床帐帘子都按照谢辰喜好定下。
但方撩开藕荷色床帐,谢辰怔住了,茫然无措地回头看屋子的主人。
床上铺着大红的床单,厚实的鸳鸯被崭新喜庆,满室的红烛高照,谢辰不禁生出了错觉。
蔺长星亦是紧张,挂好买来的灯,见她脸上的惶惑大于喜悦,上去揽住她,温声哄道:“是我让人赶工绣出来的,只是图个吉利,你别怕,没有别的意思。”
除去在南州稀里糊涂那夜,猎宫里共枕眠了半夜,这将是他们俩头一回,情浓意浓、安心无虑地同床共枕。
意义非凡,他想庄重些。
第57章 绽放 露滴牡丹开
窗外月色透亮, 院子里的灯笼长明,满廊如昼。卫靖一个翻身腾在房顶上, 长身孤立,敏锐地扫视过宅内的每个角落。
素织屋里的烛火早就灭了,木耘细心地披衣出来,检查过各道门锁和廊上的火烛,又去厨房摸了盘点心,才伸着懒腰回房。
除主屋外四下无声,乏意渐起, 卫靖于是安心去歇下。
或许是夜色太温柔,谢辰被烛火晃了晃眼,心里竟如踩在棉花上似的,酥酥麻麻一阵暖意。
今日,是她最高兴的一天。
一早有蔺长星作陪, 观了一路山景, 听了宴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情。
下山后, 找到镇子里不起眼的小店,不分尊卑长幼, 众人如朋友般吃着最普通不过的面条。
在小村里度过一日, 那些村民都经历过惨痛的事情, 然而无一例外地平静下来。孩子们的眼睛懵懂而明亮,并不贪吃穿, 只想再见她一次, 听蔺长星给他们说故事。
趁夜赶路回来, 只为一场灯会,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有乡音亲切的南州人。他给她买了一盏灯, 简简单单,绘图素雅,他知道她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物什。
回到家里,满院的烛灯,备好的热水,素织、卫靖和木耘各自忙去,留下她与他度过闲适的时光。
岁月静好。
她越品这四个字越喜欢。
谢辰弯腰摸锦被上的绣花,上面的鸳鸯栩栩如生,问他:“这被子不会是你亲手绣的吧?”
“我倒是想啊,一来没功夫,二来被子太大,藏不住的。”
若是被人发现他一个大男人,穿针引线地绣着鸳鸯被,指不定如何揣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谢辰如释重负地笑了下:“那就好,否则我该自卑了。”
蔺长星坐在床边,拉过她的手把玩,抬头哄道:“不必自卑自怜,你瞧,我请得起最好的绣娘。姐姐这双手,给我看给我亲……就好。”
他说完心念一动,捧到唇边,微含了两指入口。才搭进嘴里,谢辰就嗔怪地收了回去,提醒道:“还没洗漱。”
他心猿意马,目光灼灼地问:“一起洗?”
谢辰站在床边,认真道:“你想着凉吗?”仅看他的眼神,就不像是两人一起他会老实的样子。
夜里这样冷,她可没有闲情逸致,拿身子骨去风前月下,洗什么鸳鸯浴。
蔺长星也就是问问,轻而易举便被打发了,收下旖旎心思,两人各去洗各的。待他穿着寝衣出来时,谢辰正在看他挂在黑漆架子上的灯。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谢辰察觉到,侧身睹他,他含笑开口:“姐姐看出来上面画得是什么意思了吗?”
谢辰淡定道:“看不出来。”
他循循善诱:“玉如意看不懂吗?”
“吉利,喜庆,祝福。”
“旁的呢?”他走到谢辰身边,将绘了娇粉牡丹的那面转给她看。
花枝舒展,姿态雍容华贵,却因沾了点点露珠而微露媚态。
谢辰道:“不知道。”
她若随意说些便算了,这样不老实还敢说不知道。蔺长星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说:“露滴牡丹开,美不美?”
如此隐喻的确美到了极致,谢辰承受着他的逗弄,轻声骂道:“我就说,南州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粲然笑道:“诶,四姑娘,你不能因为我,对整个南州有偏见吧。”
谢辰拿他没办法,微微扬了语气:“你也知道是因为你啊!”
“我知道啊,我还知道,你喜欢。”谢辰的一句“不要脸”还没骂出口,他已经从后将人搂紧,下巴搭在她肩头:“今天你读《击鼓》,读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时声音情意绵绵,我便当作是与我诉衷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