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向狙击(60)

他会砸东西,像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一样,砸得遍地都是碎渣,然后没有知觉似的赤脚踩上去。

好像是疼的,但很舒服。

他迷上了喝酒抽烟,从白天到晚上,再从晚上到白天,昼夜颠倒,浑浑噩噩,有一次烟头扔在了沙发上,差点引起火灾。

幸好许劭来得及时,把烧坏的毛毯扑灭,然后拖着他去医院。

医生说他确诊为抑郁症,需要接受治疗。许劭每天都会去看他,带吃的,带书本,还要给他补课。

高考在即,他的同学们都坐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埋头苦学,只有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失神。

如果他的人生轨迹没有出现偏差,他应该会在艺考中大放光彩,带着鲜花与掌声走向他一直期盼的未来。

但人生没有如果,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没参加高考,没有大学可以上,身体好点之后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最终还是许劭向他伸出援手,让他留在公司。

那时候季殊容的病情好转很多,正常时候看不出丝毫端倪,他会笑着开玩笑,对谁都是春风和煦的模样。

他对许劭说:“说实话,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暗恋我?”

许劭差点呛死,脸红脖子粗地瞪他:“老子是直的!老子有媳妇!”

八字还没一撇呢,还媳妇。

季殊容笑笑,没再提起这事。

他在公司就是个闲职,送个文件出个差,没什么压力,但也不会闲着。

某次出差路上跟一辆车发生了刮擦,好巧不巧,车主是他的老同学,当年最爱扯着他去操场打球的杨潇。

杨潇可能觉得他太闲了,晚上都不给他留,要死要活地求着他去酒吧调酒。

季殊容无奈之下答应了。

他其实能理解许劭跟杨潇的良苦用心,医生说不能让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这两个人拼命给他找事干,逼得他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

季殊容面上不说,心里是感激的。

他每天按时上班,按时去酒吧,按时去见医生,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他的病就像是个不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就会粉身碎骨。

割腕那次纯属意外,他只想试试新买的水果刀有多锋利,刚划了一下就被杨潇一把夺走。

鲜血止不住地流,他又被关进了那件惨白寂静的病房。

吃安眠药那次是蓄谋已久,他特地在网上查过剂量,倒了满满一掌心,没喝水,直接往肚子里吞。

好几片卡在嗓子上,上不去下不来,苦得要命,他却无动于衷。

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外面风雨交加,玻璃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很久很久没见过自己笑起来的样子了。

季殊容想,都快死了,给自己留个好脸吧。

于是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忽然想起女人死的那晚也是这样大雨倾盆,一切都是冥冥注定,他到最后还是变成了跟女人一样的疯子。

但是还没到最后。

许邵跟媳妇吵架,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大半夜来了他这里,然后看到已经没了意识的季殊容。

120呼啸赶来,他被及时送进了抢救室。

这次住院的时间更久,出院那天他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

从那之后只要见不到他,许劭跟杨潇就会给他打电话,隔三个小时打一次。

季殊容从不关机,大半夜都会爬起来接。

他欠他们的已经够多了,不能不识好歹。

他逼着自己活,逼着自己像个正常人。很多人都说他温和儒雅,也有很多人向他示好,他们不知道他不堪的过去,也不知道他毫无瑕疵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根本不会跳动的心。

直到某一天,他在酒吧门口随手救了一个少年。

少年浑身戾气,但眼睛清亮。

像极了当初站在街角的那个小男孩。

少年身上有光,像是永远不会黯淡的太阳。

他不由自主靠近,步步深陷,沉溺其中。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心脏跳动的感觉,滚烫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活着,也并不是毫无意义。

遇见江景,季殊容才算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老季的过去讲完啦~

第59章 慢慢讲

夜间气温低,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纷纷扬扬下到第二天早晨,窗外枝丫上盖了一层白。

季殊容倚着枕头,偏头看着外面,瞳孔深处映着晦暗的天色。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轻声打开。

“哎?你醒了?”

杨潇刚从洗手间回来,手上还沾着水珠,随意甩了甩,坐在他身旁的凳子上。

“你这一觉睡得够久啊,精神好点了吗?”

杨潇把保温桶打开,拿出一碗热粥递给他,说:“吃点东西吧,小江特地给你买的。”

季殊容垂着眼,听到后半句终于有了点反应,接过粥问道:“他呢?”

“谁?”杨潇一时没听明白,而后恍然道:“你说小江啊,他说要去给你买点水果,刚出去不久,过会就回来了。”

季殊容没再说什么,低头喝了口粥。

杨潇随便扯了几个话题跟他闲聊,季殊容要么是“嗯”要么是点头摇头,或者干脆就不说话。

只有聊到江景的时候,他才会多说一些。

杨潇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结果等半天不见江景回来,季殊容的情绪又明显低落下去。

杨潇见状不妙,赶紧掏出手机给江景打了个电话。

江景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结账,说了句“马上回来。”

“多少钱?”他问。

他几乎把每样水果都买了一遍,超市老板称了半天,咕咕哝哝地摁着计算器,报了个数字。

江景刚要扫码,老板又说:“零头就不用给了。”

江景道了声谢。

超市的门被厚厚的帘子遮住,他拎着水果往外走,掀开帘子的时候差点迎面撞上人。

男人抱着几个箱子,黑色兜帽遮住了半张脸,一声不吭地进来。

江景往旁边一避,还是被他撞到了肩膀。

老板嗑着瓜子指着男人说:“你怎么回事,撞着人不知道说声对不起啊?箱子别放地上,里面的货架空着,放那边。”

男人没说话,动作利落地把箱子放好。

他身上的衣服很单薄,站在江景的角度能看见他冻得通红的手。

“行了行了,上午没有要搬的了,你下午再来吧。”老板说。

男人收了手,因为动作帽子滑下一半,整张脸露了出来。他双颊紧绷,一双眼睛低垂着盯着地面,好像不敢抬头见人似的,偶尔掠过那么一眼,则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阴沉。

江景皱眉站在门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男人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柜台前,沉声说:“我下午不来。”

老板磕瓜子的动作一顿,瞪着眼说:“怎么着,干半天就不想干了?我告诉你啊,工资是日结的,你下午不来,一分钱我都不会给你。”

男人低着头,缓缓抬起眼,视线像是毒蛇一样紧锁在老板身上。

“给钱。”他说。

空气凝固两秒,气氛在瞬间变得紧张。

江景已经掀开了一半帘子,想了想还是抬脚走了出去,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老板大概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气势汹汹地从柜台里走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男人一把揪住衣领。

他揪着老板往玻璃柜台上狠狠一掼,“咚”一声闷响,玻璃居然有了裂纹。男人的袖子撸上去半截,劲瘦的手臂上青筋凸起,看上去十分骇人。

老板被勒住得满脸涨红,难以抑制地干呕起来:“松……松手……”

男人攥得更紧。

“给,我给……”老板挣扎着拍他的手臂,眼看就要喘不上气,突然喉咙一松,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

他咳得涕泗横流,捂着脖子直喘,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把钱,说:“都给你,都给你,拿走吧。”

男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抽走,低头数了数,把钱塞进兜里。

老板腿软地趴在柜台上,不敢抬头看他,屏息等了好久,才听见男人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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