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那周老将军可能性命不保了。
承安帝看向他,冷冷一笑:“若是这般,他周从凛就要失去至亲是吗?”
宿驭不吭声。
“可若是不这样,那谁去给朕抗敌?宁王都打到赤庸关了,他周从凛祖父的命是命,我大燕朝的命就不是命了?”
承安帝怒喝:“周老将军该如何那是他的劫数!他周从凛身在我大燕,就该以国为先!”
宿驭默了一瞬,“陛下,若是周公子抗旨呢?”
“抗旨?”承安帝笑了笑:“宿驭啊宿驭,你还是不了解周家的人。”
“这周家,不会抗旨的。”
***
圣旨终于还是下来了。
周壑站在书房里,像是被抽走了神魂,他恍惚间才明白,为什么宁王执意要周从凛自己前去救人。
一开始,就是让他做选择。
要么,是周老将军,要么,是大燕。
他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凝固了,睁着眼从门口望着皇宫的方向,久久未动。
此时周府里丫鬟小厮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公子被封了大将军,要亲自前去平叛反贼。
周夫人手里的绣帕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她脸色苍白,双目一瞬间就失了神。老嬷在她耳边唤了好几声,她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从凛呢?”
而这会周从凛正站在周府门前,凝望着远处。
晚霁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她勉强扬起个笑来给他披上披风,轻声说:“什么时候走?”
周从凛没有哪一刻觉得人生这样无稽过。
他说:“三日后。”
晚霁无言,静立在他身边。
许久之后,周从凛才收回目光,他低沉着声音,双眼通红地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一定要我做选择。
晚霁想起衍岐的话,转身看向他,眉眼温柔。
“因为你,是天命所归。”
原本还是晴朗的天空,此刻变得有些晦暗,大风扬起了周从凛披风一角,也吹乱了晚霁的头发。
她肤色很白,眼里透出点点泪光,有种脆弱的美。但她目光坚定,固执倔强地看着他。
周从凛忽然就笑了,他握住晚霁的手,替她别过鬓角一缕碎发。
“可我不想要这命。”他平静地诉说着这个事实,没有盛怒,也没有颓丧。
晚霁回握他,仰着头看去,柔声说:“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的,你什么命都没有关系。你就是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周从凛指尖在她脸庞处一颤,他镇定地收回来,深吸一口气道:“我幼时觉得祖父真是严格,严冬酷暑都让我练功夫,不满意时还拿鞭子抽我。”
“后来大了些,想着倒也不错,强身健体,打架都比别人厉害。”
“再后来,我就想,这身本领得拿去战场上杀敌才好。我会是另一个周将军,而不是周府的周大公子。”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眉眼低垂:“但我去不得。”
晚霁也知晓那些事,她安静地听着,姿态虔诚而温柔。
“从前祖父一直教导我,人生在世,或许信仰重要,但有时候,有命才配说何为信仰。我是周家唯一的子孙,他将我看得重,我都清楚。我从前听他们的话,安安静静待在京城里,这一待就是好多年。”
周从凛顿了顿道:“可上虞之事让我明白了,我是属于战场的。我会拿起刀剑,来守护这个生我养我的大燕。”
“这就是我的信仰。”
他眼中满是血丝,但他近乎是克制冷静地说:“我想,这也是祖父的信仰。”
晚霁终是忍不住那滴泪,啪嗒砸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赶快又笑:“是,一定是。”
周从凛眉眼依旧带着少年时的桀骜恣意,但他已经越来越像周老将军了,不是形似,而是真真切切的神似。
“衍岐大师说,我是死里求生的人。”他替她抹掉眼泪,在她眼尾处流连,“你是我这一劫唯一的一线生机。”
“我倒也想过,这等高僧不过是招摇撞骗的人罢了。”周从凛抚着她脸庞,笑了笑道:“但窈窈,我现在很庆幸。”
“庆幸是你。”
“庆幸我们之间早早就有了纠缠,你同我,这辈子都要绑在一起。”
晚霁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她抽噎着,又哭又笑地看着面前无畏无惧的人。
他说:“这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即便是命中一劫我也认了。”
可又有谁知道呢?宁王与衍道,一开始并不是这样计划的。
衍道一开始只想让周从凛前来,在路上杀掉他,毕竟解决了他,就是解决了衍道心中的一个坎儿。那时候他还没想要逼周从凛做选择的,至亲之人与国家大义,本就是两难。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要计划攻打赤庸关的?是在他们得了消息衍岐去了齐国,将齐国永雎王的小郡主护送来的时候,是在他衍道推算得不出结果的时候。
他不知道到底齐国那边是什么看法,有什么计谋,也不知道永雎王到底会不会真的就为了自己的小郡主劝齐国出兵相助,更不知道衍岐到底已经了些什么。
他等不了。
他想,十月,离冬日还早。
于是宁王率先出兵了。
只要周老将军的消息放出去了,承安帝是一定会让周从凛领兵的。他来或者不来,其实周老将军都是死。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衍道还是会觉得世间事真是命定了的,他知道周从凛重儿女情长,可没有谁能想到,这一切,原来不过就是一场儿女情长开始的。
早在那一年他周从凛遇见晚霁开始,就已经定了。
第58章 大战前夕
三日后,挥师西行,剑指宁王。
周从凛同那日周老将军一样,他高坐在马背上,身后就是三十万大军。
晚霁跟在他们不远处,她掀开了车帘一侧瞧去,唇角抿起个笑来。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着他上战场。
漆玉站在马车边,顺着晚霁视线看过去,她恭敬禀报道:“王爷那边奴婢已经去过信了。”
晚霁嗯了一声,她轻声问:“你跟着我大哥上过战场吗?”
漆玉摇摇头,她们是暗卫,不是编制军队的,况且她还是个女儿家,齐国并不征召女将。
“我也是第一次。”晚霁垂眸。
恰于此时号角声与鼓声在城墙上响起,周从凛深深望向高台处,他顿了顿,转身扬鞭,就此出发。
漆玉忽然道:“大公子说,他会亲自前来。”
晚霁一怔:“大哥?”她眉心一蹙,连连追问:“他来做什么,爹同意了?”
漆玉并不知晓其中缘由,她静默一瞬,这才说:“许是放心不下吧。”
可是在这个时候过来——
她霍然抬眸:“齐国那边要出兵?”
漆玉也不懂这些国家大事,她仍旧摇头。晚霁却是心中震惊,她本欲收回的手滞留了一刹那,沉声道:“我再去一封信,要尽快送达。”
漆玉瞧见她脸上神情,不自觉握紧了手心点头。
她们出发得晚一些,跟在了大军后头。从京城往赤庸关而去,一路可见逃难的百姓。
按理说,宁王是并没有下狠手的,对于百姓也是十分善待,但怪就怪在还是有许多人拎着包袱四处奔走。
傍晚时分抵达了一处小镇,军队驻扎在其他地方,而她们则是住进了客栈里。本来晚霁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同周从凛说些事,他却派人来传话,说让她往镇子里去,一方面是怕她受委屈,另一方面是让她探听一下。
晚霁同漆玉,不过是两个姑娘家,如果不是漆玉随身带着一柄剑,那客栈老板娘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游玩的小姐。
安排好住处,晚霁便倚靠在柜台边,她样貌好,又穿着讲究,老板娘倒是乐意同她谈话。
聊了好一会,晚霁随意扫了一眼大堂中央的人,笑了笑问:“这打仗也没打到这里,且听说宁王爷不是和善至极的人,怎也会有这么多流民?”
老板娘磕着瓜子儿,略微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开口:“这上头的人只管打,也不理理下头。这世道一乱呐,山贼匪寇就多了。”
晚霁眸光一凝:“这地儿靠着京城,也敢有人乱来?”
大堂里少不得人三五坐一块唠嗑,小二端着茶水来来去去,瞧着委实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