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往周从凛的院子去,穿过庭院的花园,走到那石子儿路上,周从凛眯了眯眼,他反问道:“是吗?”
余安小心翼翼提着灯给他照着路,想了想又说:“打从老将军——”他眼里闪过什么,猛地闭上了嘴。
路旁伸长出来的枝桠像树的根茎盘根交错,繁密交杂,星星点点的光从里头透出来,周从凛拨开一枝,久久没有说话。
“回去吧。”他忽然道。
余安愣了一瞬,他回去,回哪儿?
他人还傻站着呢,周从凛就已经转身往相反方向走了,脚步匆匆,神情坚定。
余安望着他背影,想要大声喊又不敢,他犹犹豫豫张开嘴,复又收了回去。
一盏提灯在风中摇曳,他埋头瞅了半晌,最终还是叹着气回了院子。
而这头离开的周从凛,牵了马就出了府门。他扬鞭策马,直奔了城门而出。
街道四下无人,只有那夜里打更的人在吆喝着。谁料周从凛纵马疾驰,那人倒是被骇了一跳。
“诶!”他飞快侧过身,挠挠头嘀咕:“大半夜还去哪儿。”
说罢又摇摇头,专心敲起了锣。
月光清寒,照在了周从凛的身影之上。马蹄在路上不住地前进着,奔过街道时隐约都擦起了火星来。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古凌寺。
从城里一直往青林山而去,先是出城门,而后走官道再上山。半山腰的桃花林早已不复春日的盛景,夜里薄雾弥漫,月亮高高悬挂,倒是生出来一派神秘幽远的气象。
衍岐早已等在了山脚,他静默站立着,微笑着看向周从凛。
“周公子。”他轻声唤道。
周从凛翻身下马,马儿仰首嘶啼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大,震动了山林中的鸟儿。
一阵扑棱的声音响起,周从凛脚步未顿,径直走到了衍岐跟前。
“看来衍岐大师知晓我会来。”他脸色有些难看,眉眼冷峻道:“那怎么早不在府上吃了晚膳再走?这深更半夜的,染了寒气可就不好了。”
衍岐也没管他语气中的□□味,微微侧开身子,扬手说:“周公子,请。”
周从凛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步行在了前头。
二人往山顶的古凌寺而去,衍岐提着灯,那是一个纸皮灯笼,上头画了青竹,隐隐绰绰间带着几分檀香。
私密里大多数沙弥已经歇下了,衍岐领着他走了侧门,随着嘎吱一声,两人进了禅院。
古凌寺其实并不大,也就一个正门,两个侧门。从山脚往上,行过半山腰桃花林,上去便是石梯,一路能走到寺庙大门。
周从凛跟在他身后进了禅房,他环顾四周,忽然轻声一笑:“记得幼时同我娘没少来寺里,那时候见着大师竟是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可谁又能想到,如今大半夜,你我二人还能秉烛夜谈。”
衍岐请他坐,替他斟上茶,茶香瞬间四溢。他微微一笑,眉眼在烛火下更显宽容玄妙。
“这便是缘分了。”
周从凛不想听这些话,他连茶都没有喝一口,开门见山地问:“深夜前来,只是想问问大师,究竟是为何说我有那一劫?”
究竟为何,要窈窈前来。
衍岐拨转着佛珠,他抬眼看过来,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略有些好奇地问:“周公子,是为了女施主而来?”
周从凛淡淡瞥他一眼。
“女施主这次能来,确实也是贫僧去寻的。”
没有看周从凛冷得掉冰的眼神,衍岐笑了笑继续说:“想必周公子大约也听周夫人说了,你幼时那一场病能痊愈,与女施主有莫大的关系。到了如今,也不过是你二人因果纠缠罢了。”
周从凛皱眉,不禁追问:“大师的意思是?”
衍岐望向了房间里的佛像画,声音平静道:“周公子,你乃是死中求生的人。那位女施主,从始至终都是你此生的变数。”
“我能推算出你有此一劫,却无法阻拦。”衍岐收回目光,垂眸道:“唯有女施主,方可成为你一线生机。”
周从凛很多年没有听过这种荒唐的话了。
他面色不变,捻了捻手指道:“大师的本事从凛也不敢妄言,只是觉得奇怪,大师是为何千里迢迢要替我寻这一线生机?”
“据我所知,我同大师,也不是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周从凛冷笑一声:“难不成是你们这等得道高僧,都如此宽厚大爱,见不得世人遭罪?”
他说这话,确实有点难听了。
衍岐却是摇摇头:“周公子,世间人事自有命数。贫僧能出手,也不过是命数所致。”
他望向他,一字一句道:“此乃天意。”
第57章 从凛领兵
周从凛没信过神佛,但周夫人信。
这一次他难得的信了,事情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宁王出兵了。
大军往赤庸关进发,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不再满足于攻城掠地,而是打算直捣黄龙了。从赤庸关一路往西行,再过两个州府,便能抵达京城。
冬日,本就不是打仗的好时机。严寒冰地,粮草难以供应,水源补给困难,再加上阻挡视线的鹅毛大雪,从没有哪位将领会选择在冬日开战。
况且他前段时间也已经表现出暂时停战的打算,可如今突然发兵,连承安帝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下宫里吵了个不可开交,朝堂上文武臣两厢站立,承安帝冷着一张脸坐在龙椅上,目光深邃。
从卯时上朝开始,这大殿里就没安静下来过,承安帝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个可行的法子,他眸色沉沉,直接下了朝。
何公公跟在他身后,瞧着他大刀阔斧地往前走,心里不禁抹了一把汗。
“陛下。”宿驭正要进宫来寻他,正巧两人在宫墙御道处遇见,他垂首行了个礼。
后头抬着轿撵的人大气也不敢出,规规矩矩跟在承安帝身后。眼见着承安帝停下,他们也迅速停下。
承安帝看向宿驭,眼里闪过什么,他道:“有消息了?”
宿驭抬眸,不着痕迹地与何公公对视一眼,这才说:“是。”
何公公明白过来,屏退了众人,自个儿也恭敬地退了下去。
两人沿着夹道走,高高宫墙处初升的太阳打下来稀薄的光。云层逐渐散开,秋日的天带着几分凉爽。
“说是周老将军现下在宁王手上,来了信要周公子亲自前去相救。”宿驭禀报道。
承安帝脚步一顿,复又迈开,他漫不经心地问:“人呢?”
宿驭一五一十地答:“周老将军的下落暂时不明,至于周公子,暂且还在府上。”他想了想,又说:“前两日那位齐国永雎王的小郡主回来了。”
承安帝脑子里闪过盛炳的模样,似乎这才想起那位小郡主是谁,他皱眉:“说清楚点。”
“探子来报,小郡主是只身前来的,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宿驭抿了抿唇。
承安帝挑眉:“朕记得这位小郡主流落咱们大燕许多年,永雎王竟还放心她独自前来?”
宿驭笑了笑没接话。
“这周从凛么,倒是个不错的。”
两人走过夹道,转过弯进了宫门去。清晨宫女太监都进进出出忙着伺候,大老远瞧见人都垂头行礼,不敢造次。
承安帝忽然眯着眼睛道:“之前上虞那事儿朕是不是还未嘉奖他?”
宿驭颔首,应了个是。
“他要去救他祖父,那便去吧。”承安帝踏进大殿,径直走向了御案,他大袖一挥,单撑着膝盖坐下。
“给他拨个三十万兵马,左右朕也不能任凭他单枪匹马去救人。”
承安帝语气平淡:“他能救回来自然是好的,救不回来那便罢了。”
平静无波的嗓音回荡在这大殿里,似乎真的就是随口一说,半点情绪也没有。但宿驭却明白,承安帝的话,是多重的份量。
一开始徐国公三十万兵马覆灭,后来又有周老将军拨了五十万兵马,直到如今,大燕已经再没有多少兵力可以调动了。一个国家打仗,少不了几个月要准备,前期的各种计划安排以及兵马征集,还有粮草与武器,即便是大燕,也不可能跳出这个限制。
且现下有能之人太少,北境那边或许是得了消息,又来侵扰,严华将军之前已经回去镇守,京城现在剩下来的,都是年轻将领。
“陛下。”宿驭跪地:“若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