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观夷衡”只觉周身之灵沸腾,身体不受控制自己动了起来,这种境界的语知,显然不是他的,那么便是体内之人……眼见结界颤颤巍巍动了一动,可也只是一动,并没有消失,他们还是被困着。
这下,某人可被抹了面子了,颇有些气急败坏,“七玄君这人!早猜到这结界不会那么容易好破,可也不至于强成这个样子吧?这是要关他,还是要关我?以大欺小,没有度量!乘人之危,枉为君子!此种行为不但可恨,而且可恶!”
“观夷衡”眼里的神采随之暗淡,“你还是省些力气吧,若是骂他有用,我早便出去了,连你都没办法打破,可见七玄君根本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我,放弃了……”
说也真是好笑,在此一万年,不知这是何处,不知发生何事?来此之前的记忆通通不记得,只当自己是“观夷衡”,有人带他回来,便也跟着回来了。
一万年的沉寂,对他而言,却不是不能忍受,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似乎以前,他也在某一个地方,一个人度过一个又一个看不到尽头的轮回里。
不过,好像也不全如此,该是还有个人的,每次到这里快要想起什么时,头就疼得厉害,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直在问,可是没有人给他答案,因为,这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好容易有人来了,可是那个人却说他是观夷衡,本以为至少还有个名字,可如今,连唯一的名字也没有了,但他依然心存侥幸,这个人,似乎身上迷题也不少,若能出去,或许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可是,努力到最后,他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命是他的,可是牵着他命运的绳子却不在他手中,他苦修一万年,努力一万年,究竟为的是什么?
观夷衡听出他话里的悲愤和死寂,竟嗤笑一声:“嗬,这便放弃了?不过一个结界,何须如此灰心?这里没人要你的命,我虽不能打破结界,却没说不能带你出去。小崽子,七玄君自然厉害,当年七玄他们杯酒斗梼杌时,你还是一粒小粉尘呢,但我说保了你那便一定能保你,你只需要相信,不需要质疑。”
好久,“观夷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冷静,:“那你想怎样?既不能打破结界,又如何带我出去?”
“你放心罢,我已发了‘言祭’给他,他若看到,必会马上赶来,你信不信?”
又是无言,观夷衡也并不管他信还是不信,自顾自说道:“既然现在七玄君没来,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闲聊,我不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但是若你想说我也是会听的。”
菩提树下,那片灿烂花丛簌簌作响,在院子寒池边,“观夷衡”将手一伸,突然变出一个食篮,可口的两碟小菜,两盘点心,一碗素粥,两个馒头,一壶茶,没有酒,将馒头拿出,捏成碎花,往寒池里撒了,一时一条条锦鲤从莲叶间钻出,你争我抢挤破头往落下的馒头花处涌。
观夷衡见此,心里好笑:“这群小东西还是这么个贱坯子,好菜好肉不吃,偏喜欢这没滋没味的馒头花,也很是让人不解。”
正想着,忽听那人道:“一万年前我突破上仙境却没能躲过那神仙劫,性命攸关之际是七玄君救了我,可是当时出了些茬子,之前的事什么也不记得了。”
某人抓不住重点,或者说他故意抓不住重点:“神仙劫?却是有够倒霉的,他虽救了你,可不见得你会乖乖跟他回来吧,是他告诉你你叫观夷衡?”
“嗯。”
“这你倒相信了,怕是当时脑子不好使,被人叫了名字,高兴得找不着北,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带你回来,将这里设下结界,怕你问东问西,索性离你远远的,却又放心不下,时时用镜像关注你的一举一动,知道你连饭都吃不上,专门派了人每日给你送饭来,为了保证不让你为外界所知,甚至不让送饭之人见到你,七玄君还真是对你煞费苦心。”
“观夷衡”一惊后知后觉,被他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如此,如此用心哪里是要害他,分明就是一种保护,蓦地道,“你怎么全都知道?好像真的见过似的,你到底是谁?”
体内之人却顾左右而言他,“当初我笑他这里不像始神府邸,倒像是鸟窝,绿幽幽的全是叶子,忘了是从哪里找来的花种撒了一把进去,竟开得格外的好……”菩提树下那片花丛开得依旧绚烂,像从地上开出的红霞,跌入一片晶莹的鱼鳞斑,轻盈地摇曳着,不带风,也不带雨,一直开到九十九夜的星河里,盛着光年里留下的最初的心曲。
“观夷衡”气他打岔,冷哼道:“花的确难得一见,是极好的,可是有些人却是连这有根之物都及不上,遮遮掩掩的算什么!”他越想越是心惊,甚至有一种大胆的猜测,七玄君要保护的不是他,而是体内的他,手中的馒头被他捏的粉碎,再无法强作镇定,吼道:“告诉我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一个声音落到耳边,“他是观夷衡,真正的观夷衡。”
第3章
一蓝袍之人从天而降,方丈之内月华笼盖,他是水一样的气质。上善若水,至柔至刚。柔之处,偏若雪夜围炉,长桥饮月,对坐听琴,素眉丹青;刚之处,偏若逐水踏浪,登峰折枝,翻手锁喉,负手削骨。七玄一出现,结界便已自动消除。看着他走来,“观夷衡”本能地便往后退,他一退,来人便站住了,一句“夷衡”出口,对面之人退得更加厉害,眼见他转身要跑,下意识去拦,手刚抬起,又放下了,情急之下又叫出一句“夷衡”。
这次终于听到回答,熟悉的声音,极轻极稳,好似玩笑,“别急,交给我,马上回来。”
心下一松,眼便笑了,像是长久的大石终于落了地:那人回来了。
跑出一虚静里,漫无边际地四处胡闯,绕过长长的九转丹心廊,在一座四角飞檐的雪玉亭前,终于停下脚步:“观夷衡!我把话说在前头,七玄君救我一命,我用一万年自由还他,已是仁至义尽,你说过带我出来,还我自由,如今完成一件,还剩一件,我不问你究竟因何只剩了灵识,也不想知道,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本事同你们相斗,只求你别缠着我,放我走。”
“啧啧,你冷静,别激动,我放你走,我没说不放你走,你该是知道吧,七玄在你身上施了结界,除非他亲手解印,否则,你根本没办法逼出我的灵识,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说服他,不管你信不信,这次,我是真的想帮你。”
“夜阑?你是夜阑?”身后冒冒然出现一人,着白袍斗篷,及腰青丝从斗篷里露出一缕,手上还持一白□□箫,那箫朝上的一头刻着“白蝉”二字,另一头挂着两个银色铃铛,一双墨玉般的眼睛神采奕奕。
对面人抬手往前伸着,他下意识便扶住了,抓住他的那一瞬间,白衣人笑弯了眉眼:“果真是你!我找了你一万年,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说我是夜阑?你识得我?你是谁?”墨玉的眸子闪过一丝迷茫,眉头微蹙,“你不记得我了?连自己也不记得了?果真是破镜时出了问题。一万年前,你到银河来找我,恰逢神仙劫,混乱中你为躲避雷劫跑去人间与我失了通讯,我到处心急找你,可是,发出的‘言祭’没有一点回音,直到今日突然察觉你的灵息,便一路追着过来,没想到你竟在天界……”“可是,我没有一点记忆……”夜阑只觉迷茫,天知道他多想知道他到底是谁!长幽看了他少许,忽然把手中玉萧横在他面前,道:“把手伸过来。你会想到的。”夜阑看到这个人便出奇地相信他,他觉得他的话一定是真的。他反手握在玉箫上,和他手掌相距不过数许。很快,记忆如洪流,一道闸门打开,再也关不住。
原来他是守木人,职责是看守扶桑树,名叫夜阑,而他是守河人,被任命看管银河,名叫武长幽。一万年前,夜阑因为修炼“言祭”时无意听到一人的回答,因此认识了武长幽。那一年,在银河之畔,夜阑第一次见到了武长幽。
那是一个十分荒凉的地方,那里有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河,河边有一座小茅屋,屋中有一位女子,她紫萝头巾缠发,素色罗裙垂地,她的眼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水晶古琴,但比琴要大,琴弦也更多些,像是她的专属灵器,她的目光聚集在眼前的事情上,随着她指尖的轻挑慢捻,水晶灵光变幻,由灵光结合而成的水缎轻盈地从屋里飘出,像云中飞雪,雾里看花,被天边的彩云一照,染上了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各种颜色,落到那渺渺一隅的长河里去,使得那黄河,也变成彩云的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