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鬼府阎罗殿前,石澜和莫鱼穿过蜉蝣九生莲池,举着把黑油大伞蹑手蹑脚地看着大门徘徊,门前一溜儿的黑袍鬼兵把大门把守得严严实实,雨哗啦哗啦下得欢快,那些人也不打伞,目不斜视地瞪着他们。
石澜举着伞,另一只胳膊捣了捣旁边紧抱着他的莫鱼,小声道:“哎,小鱼儿,我可终于知道为何他们这里的兄弟总是一副黑袍斗篷的打扮了!”小鱼儿眨眨眼,天真地问道:“为何?”
石澜动了动大伞,嘿嘿笑道:“因为下雨啊!你看我们来了半个月了,他们这天天下雨,穿着这黑袍斗篷,不就方便多了么?最起码不用打伞!”
小鱼儿龇着牙给了他个白眼,道:“噫~你就这点脑子吗?以前我来过这里,那时是没有下雨的,扶罗扶鸢她们也知道的,只不过这些天真的是天天在下,再这么下下去,真的不会淹了地府么?”
那些鬼兵大哥苦大仇深地望着他们,石澜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怨气,不由叹气道:“哎!你说这鬼王大哥防我们像防贼似的,我们都来这么长时间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啥都干过了,差点把他们的地府给拆了,他愣是坐怀不乱固守金汤,护媳妇儿都没他这么护的!”
小鱼儿点头如捣蒜,一个劲儿附和道:“就是就是!好歹让我们见武儿一面啊!他现在究竟如何了?是好是坏也不知道,我急都急死了!”
石澜摸着下巴想了半日,忽地一巴掌拍到莫鱼背上道:“哎!我有办法了!”
莫鱼苦哈哈地摸着自己后背嘟囔:“有办法便说办法,这么大劲儿打我做什么!作死!”
石澜忙地觍着脸给他揉着后背道:“鬼王不怕我们拆地府,不怕我们撒泼打滚胡搅蛮缠,但是我看了这么些日,他对来到地府的这些孤魂野鬼可好得很呐!我听鬼兵大哥说,凡是来到这地府的,都是身死灵灭却仍有一口气不肯下咽,执留世间之人,他们靠着吸食那些投生之人的死气维持自己的时间,幸运的可修成阎罗灵根,立足鬼界;不幸的便遭地狱业火淬炼而亡,直至灰飞烟灭,什么都不留下,所以他十分宝贝这些小鬼,尤其练成了灵元的小鬼,入了他的眼的,都是收在身边贴身相伴的。”
莫鱼咂摸着嘴巴点头道:“嗯~但那又怎么样?”
石澜笑得嘴角咧到眼角上,直看得莫鱼寒毛直竖,慢悠悠道:“我们没办法见武幽,但是奈何桥庄那么多大兄小弟我们总能见得到吧?我一向最擅长与人排忧解难,看我轻轻松松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莫鱼的脑子出奇地好用了一些,立马道:“你是说清空奈何桥庄,让他们投胎重生离开地府?这么一来地府大乱,依着鬼王那护犊子的性子非得气炸了不可!我看他到时候还坐不坐得住!只要他一动,还怕我们偷不到人?把人抬上大花轿嫁了都有可能!”
两个人似乎看到他们“阴谋”得逞之后的鲜妍画面,撑着大伞在雨幕中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门口的鬼兵望着傻乎乎的两人只觉胆战心惊,不由在心底哀嚎:二位祖爷爷诶!这回又想搞出什么鬼来了!您们可省点心吧!
阎罗殿内。
地府内唯一身穿白衣的男子从内堂走进中堂来,苁朔一如既往端坐在堂前,桌子上堆着一摞厚厚的名簿,眼睛盯着牛皮纸一眨不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来人站在堂下拱手一礼,轻唤了声“大人”,苁朔终于抬起头晃了晃脑袋,道:“长幽啊!怎地下床了?身体可好些了?”
白衣人道:“多谢大人关心,这些时间多亏大人悉心照顾,长幽身体无碍了,大人,躺了这么多日身子都躺乏了,长幽想出去走走,恳请大人允准。”
苁朔拖着长长的黑袍走出来,带他走到一旁小案前坐了,道:“说的也对,怕是在屋子里闷了些,也该出去走走,可是近些时日地府里变化大了些,终日里大雨未停,说到底还是万灵灯灭,不但人间陷入一片苦海,我们地府也终受了牵连。”
长幽忙道:“那,那些兄弟可有大碍?尤其刚入地府者亡魂未定,修炼之中最易受惊,这样大的变动,他们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大人没怎么样吧?”
苁朔笑着摆了摆手,先让他冷静下来,才道:“你放心,本大人无事。你不知道,那时我从天上回来,地府乱成一团,奈何桥庄万鬼长哭。他们都是心里有怨、有怒、有恨、有仇的,一旦情绪发泄,必将一发不可收拾,自地府成立以来,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场面,我一度以为我们这次怕是很难挺过来了。”
从苁朔的叙述中,当时地府是怎样的情形可想而知,可是长幽听着反倒不急了,像是一口气松了,靠在椅子上十分平静地淡淡笑着,他知道既然鬼王如此心平气和对他复述此事,想必是他已顺利平息大乱,这一场大劫算是平安度过了。
苁朔挑了挑眉,像是成心跟他来劲儿,他不问,他便铁了心不说,长幽没法子,只得假装不知,探着身子问了句:“后来呢?”
苁朔却站起身来,将长长的袍子整理了一下并不接他的话,反而横插一句道:“诶,你不是要出去吗?来人!”一位身穿黑袍斗篷将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人走了进来,拱了拱手,一开口声音竟是嘶哑的,只唤了声“大人。”
苁朔看了他一眼道:“去,给长幽大人拿把雨伞来,送他出门。”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把黄油伞,也不说话,只在殿外等候。
长幽便对苁朔行了一礼,道:“大人,我先告退了。”走到门前,苁朔忽然叫住了他,道:“长幽啊!有些事情过去的便该让它过去,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有一次,你修行不易,既抓住了机会,我不希望你轻易放弃,假若记得实在痛苦,便努力把它忘掉,假若实在忘不掉,我也不希望你勉强自己,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自己谨慎选择知道吗?”
长幽站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声,道:“长幽明白,请大人放心。”
阎罗殿外。
石澜和莫鱼刚打定了主意要走,忽见一直紧闭的殿门大开,两人忙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看从门内出来之人。
石澜从未在地府见过身穿白衣之人,眼见着白衣人漫步而来,只觉有趣得紧,连人走近了都未发觉,直到为白衣人撑伞的黑袍鬼将轻咳了一声,石澜才注意到自己已盯着人看了许久,一时尴尬不已,连忙拱手道:“这位兄弟实在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有意的!莫见怪啊!”
石澜心里发慌,只急着道歉,反倒没注意对面之人已经大变的脸,而莫鱼看到来人亦满脸惊讶,大喜过望便要献出熊抱,可是那人却对他摇了摇头,又对石澜摆了摆手,向前去了。
石澜见那人一身白衣一脸“生人勿近”的气场,眉眼间难掩失望,感慨道:“哎可惜了!本以为是个不入俗流的,原来是一丘之貉,我们也走吧!”
莫鱼冷不丁道:“走哪去?”
石澜噎了一下,不满道:“你说去哪?方才说好了的,去奈何桥庄啊!”
莫鱼看着他自顾往前去,愣了愣忙地跑上来拉住他道:“诶!要不咱们别去了吧!”
石澜怀疑地用手搭上他的额头,道:“小鱼儿,你没发烧吧?这会儿说什么胡话呢?哦!莫不是怕了吧!喏,你要是怕,便在这里等我吧!你放心,我有预感,这次一定能把鬼王逼出来!对了!你得先去趟人间,给我拿一坛好酒来,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石澜指了指莲池旁边的九角飞檐亭,每个角上都挂着一盏宫灯,豆大的火苗在雨中闪闪烁烁,长明不灭,道:“你快去!别让我等急了!若是敢贪玩儿贪吃,回来我拔光你的牙!”
莫鱼不知他打什么鬼主意,被他推着嘟嘟囔囔边走便骂,不知骂了一句什么,石澜虽没听清但也不打算放过他,刚举起手来,小家伙一个闪身便跑得没了影子,石澜在亭子里翘着二郎腿等了约有一盏茶时间,小鱼儿抱着个大坛子出现在小亭子里。
石澜心满意足给他捋了捋毛,道:“小鱼儿真乖!等我回来给你买鱼吃!等着我哈!”
莫鱼眼见他冲到雨幕里没了人影,急得跳脚道:“你这个傻人!真不知道一个个的都在搞什么?!不管你们了!简直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