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母亲是件危险的事,他是个不祥的人。
滕佳越过程驰拍拍他,“你去不去找敏姐啊?”
“我陪程驰比赛。”他生硬答道。
“滕佳陪着就得了,你不是前几天还吵着要去洛杉矶么?”
“不急。”他说。
滕佳哼了一声,又看起了手机。
*
滕佳与程驰次日就离开了伦敦。纪云生跟乐团碰过面之后独自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逛了几日。
他又去了海德公园,初秋的叶子还没开始发黄,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他从那里步行去了贝克街,门口戴着鹿皮帽的接待者很像英剧里那个演员。街边书店里坐着看报纸的老绅士,让他想起已故的外公和滕佳的爷爷。
第四天上午,他在国王十字车站搭上了去利兹的火车。这次他不想睡觉,车程两个多小时,他一直在看窗外。他拍了几张风景照刚想发给奚敏,却想起洛杉矶此时是凌晨四点半。
这几天他们的对话还是不咸不淡,除了看到福尔摩斯博物馆的照片时她还些许有点兴奋,其它时候都是匆忙几句便没了消息。
她大概真的很忙,而他也不敢与她多聊。他有点焦躁。
算了算时间,国内应该正是晚餐后,他拨了个电话给徐靖芳。
他久不打电话,徐靖芳听起来很惊讶,“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有很多人的声音,他说:“也没有,准备去找滕佳他们,您在外面吗?”
“有个画家生日,办了个酒会。”传来关门的声音,人声小了些,“还好吧?你没事也不往家里打电话的。”
纪云生有点惭愧,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妈当时为什么会难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她……你妈妈身体本来就弱,那段时间可能想的又太多。不过这种事情说不好的,都是命吧。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是不是……”
“奚敏怀孕了。”他说。
“噢!好事啊。”她先是答了一句,大概立刻想到了他在顾虑什么,又道,“这种事概率很低的,你别瞎想。她怎么打算的?”
“是滕佳说漏嘴了,她还没跟我聊过。”
徐靖芳笑了几声,“这丫头。你先跟她好好聊聊,这个事情要考虑清楚的。你们现在还异地,要盘算的……”
“阿姨。”他打断,“您说都是命。我总觉得……好像我周围的人……”
她叹了口气,“这个程驰跟我聊过,我还以为你已经想清楚了。命是各自的命,你妈妈的事情要怪也是怪那个弹琴的,她也是,怀着孩子想东想西。胜民的事……其实我没跟你讲,他出事之前就肝癌了。”
纪云生一惊,“严重吗?”
“做过手术,但是情况不太好。就算不出车祸,这个病也不知道能拖多少日子,那都是他自己折腾的。人呐,活一天就好好活着,他们就是顾虑太多。”
纪云生没说话。原来就算没有意外,他们当时所剩的日子也不多,他竟没想过多回家好好陪陪父亲。
徐靖芳又叹了一声,“你的事情我也不好给什么意见,你自己想清楚,有什么我能做的你找我。你啊明明是我看着长大的,该跟家里说的要说呀,儿子比女婿还客气。”
这句抱怨让纪云生禁不住笑,“知道了,等程驰比完赛我跟他回去看你们。”
“哎哟,家里两个大钢琴家不得了。”她语带调侃,又收了笑,“云生啊,我也信命,我再讲一句,新生命会带来新希望的。”
新生命。挂上电话之后,纪云生反复想着这句话。
他又想起当年在电影配乐课上与程驰的争执。
那时的程驰只看到了《圣贤来朝》中悲剧的预示,是他在提醒另一半的新生。电影的男主角与儿子一起种了棵树,那棵树又出现在了电影的末尾,那是新的希望。
现在的他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第172章 洛杉矶黄昏
洛杉矶的九月仍然比纽约的夏天更像夏天,就连山间的夜晚也没有一丝凉意。奚敏停好车,拎起路上买的番茄鸡肉卷,进门上楼开电脑。
自迟欢和黎襄回国,这两周她几乎都只往返于工作室和家中,今天是个例外。
回国后的迟欢竟还能想到为她介绍工作,有部小成本的伪纪录片需要一些场景中的音乐,迟欢便推荐了她。
聊了一下午构想,导演要的氛围她基本上也明确了。回来的路上想到零星的旋律片段,她需要赶紧记下来,否则明天也许就会忘个干净。
耳机戴得太久,她有点头疼。
刚摘下耳机,床上手机震动的声音正好停下。
她拿起手机一看,纪云生已经给她拨了十一通语音。她算不清时间,但隐约觉得此时的伦敦应该是凌晨。
她拨了回去,焦急道:“怎么了?”
电话那头只传来两个字:“开门。”
“啊?”她脑子一懵。
纪云生答得依旧简短:“下楼,开门。”
奚敏怀疑地拿着手机下楼,一开门,面前的人单膝跪地,手里那枚戒指上嵌着颗黄色的方钻。
“干……干嘛?”奚敏怔在原地。
“我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你再不接我腿要麻了。”
奚敏后来回想时总觉得那个场景一点也不浪漫。
自己接过戒指时还没搞清楚状况,纪云生好像还有点不耐烦,沉默不语地跟着她进了房间之后倒头大睡。
但次日清晨醒来时两个人面对面相视了好几分钟,突然都笑起来。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来了?”奚敏假意埋怨道。
“看看你家里有没有藏什么人。”纪云生也假装严肃,笑意却泛在眼里。
“前三名不是还有音乐会吗?你不陪程驰了?”
“他有他老婆陪着,我要陪我老婆过生日。”
奚敏红了脸,“我又没说答应你。”
“我不管,你接了戒指就是答应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敲定了一件重要的事,奚敏觉得完全不像纪云生的作风。但他好像带了几分得意,于是她也觉得有几分傻傻的甜。
那一天奚敏没有出门,而纪云生一直试图妨碍她工作。
至少她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
她弹着几段旋律,删删改改,又在软件上调整细节。
他会突然把头搁在她头顶,手从她肩头伸过来,弹出那一小段,说:“左手轻一点。”
起初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听着听着,大概是心里有点发毛,便问:“这是恐怖片配乐么?”
“是啊。”她仰头对他笑,“这幢房子里有个游魂,经常乱开音响。还有一架缺了键的钢琴,半夜会响起来。”
纪云生表情突然凝重,也不知是在想象场景还是怎的,打了个冷战。
但他又问:“缺哪几个键?”
“好问题。”奚敏发现自己忘了问导演这个。
想来当时她和导演大概都觉得这不重要,但他这么一问,她才想到可用的琴键不同造成的效果必然迥异。
“要是没定的话,你可以自己设定。比如让这台琴只能把某一首曲子改成小调来弹。”
“嗯……”奚敏想象了一下,突然又站起来推他,“哎呀你出去,我要独立完成的。”
纪云生在门外笑起来,脚步声蹬蹬蹬地下楼了。
她生日那天他们去了环球影城。
重新在一起之后她最大的遗憾就是不曾和他一起走在纽约的街头,眼下去不成纽约,只得拿影城的纽约街景充数。
场景是很逼真的,可是奚敏如今发现,她想让他看的并不是什么场景,而是那些人和故事。
“我上学的时候偶尔闲下来就在学校周边逛,跟布鲁克林很不一样。我一直觉得那些公寓前面的阶梯特别有感觉,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一辆巡逻车叮叮当当地经过,奚敏见车开远了,拉着纪云生坐到了台阶上。
“我都不知道这里能不能坐。以前也不好意思坐在别人家门口,那时候我以为我有一天会住到曼哈顿的,结果来了洛杉矶。虽然这里也很好,但我还是喜欢纽约。”
“那我们搬到曼哈顿。”
他话说得轻飘飘,好像很自然,又很简单。从前她以为他思维复杂,现在她突然觉得,他们似乎是一样的人。她说了什么,他便给出个最直接的反应,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