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坐了下来,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程驰见他闭上了眼,便不再与他说话。等到他被叫出去候场,程驰也跟着走到了台口。
前一个人的得分刚刚出来,88.2。
主持人开始报幕:“下一位选手,江南音乐学院,纪云生。曲目,肖邦《冬风练习曲》。”
看着纪云生缓缓走上台坐下,程驰紧张起来。他拿出手机,听着第一个音按下了秒表。
琴声极轻极慢,像在弹一首催眠曲,他皱起了眉。眼见已过20秒,数字直奔30而去。
“这傻逼,忘了时间限制吧?”他正想着,突然如听见一声炸雷。
《冬风练习曲》,亮点在于开头。
程驰有时看别人的演奏视频,但凡出现这首曲子,弹幕上定然要飘过几句:“前方高能!!!”、“耳机党音量预警!!!”
他自己从前也常拿这曲子吓人,但纪云生压到极致的轻缓还是让他没做好准备。随着句尾干脆利落的一个重音,纪云生一抬手,又是密如骤雨的音符。
冬风,狂放地席卷着枯叶呼啸而来,一层落下又是更激烈的一层。
这是他未曾见过的纪云生。他知道,这不是像他那般的炫技,这是情绪的宣泄。
纪云生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张面孔,父亲最后的样子、爷爷奶奶的脸、向他伸出手的黄若仪、强忍住眼泪的奚敏…
那些说不出来的话,现在都在这里了。
最后一串音符伴随那只手高高扬起,程驰停了秒表。
3分44秒84,若不是凑巧便是真正的炫耀。
刚刚站起来的纪云生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笑了。
全场安静了数秒,才有突然的掌声响起。他哪里需要担心纪云生弹不好琴,那是普通人不能理解的存在。
“总分97.1。”
并不意外的高分,程驰为他高兴。
纪云生走下台来,问道:“计时了吗?”
“你卡这么精准,不给自己留点余量?”
“不需要。”
程驰笑了一下,“纪云生,你比我狂。”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音乐:
The Well-Tempered Clavier, Book 1:Prelude and Fugue No.4 in C sharp minor, BWV 849
程驰版本参考 朱晓玫
12 Etudes, Op.25:No.11 in A Minor “Winter Wind”
纪云生版本参考 Sviatoslav Richter
第95章 天平两端
两人刚走出来,滕佳冲上来抱住了纪云生。
纪云生一愣,看了眼程驰,程驰打趣道:“这位姑娘,你是不是抱错人了?”
滕佳松开纪云生瘪了瘪嘴,“我刚才听见别人说,这个年纪能弹出这种情绪,心里一定很苦。”
“他苦什么啊,我一直被他碾压你也不知道抱抱我。”
程驰伸出手,滕佳笑着倚到了他怀里。
黄若仪也快速抱了纪云生一下,“You made it.”
“谢谢你。”纪云生低声说。
“No need.”
滕佳斜着眼看过来,“老说英语干嘛,谁不会啊,我哥平时说话从来不夹英语。”
“我不说是我的习惯,她说也是她的习惯。”纪云生说。
滕佳哼了一声,挽着程驰走在了他们前面。
刚走到路口,一个光头的中年外国人突然朝他们这边招了一下手:“Hey! Ruoyi.”
滕佳回头看了眼黄若仪,她也朝那人挥手,然后对纪云生说道:“这是巴黎院的教授。”
他们走上前,教授先是对黄若仪说了句:“Je comprends ce que tu veux dire, il est vraiment merveilleux.(我明白你意思了,他真的很出色)”又向纪云生伸出了手,“Bonjour, je suis André Dumont.(你好,我是André Dumont.)”
纪云生跟他握了手,“Enchanté monsieur Dumont.(幸会,Dumont先生)”
“Oh tu parles franais?(你会说法语)”
“Oui, je veux aller étudier à paris après mon diplme.(是的,我想毕业之后去巴黎读书)”纪云生说。
“走走走,又开始叽里咕噜的烦死了。”滕佳拉着程驰走到一旁站着。
程驰看着那位教授递了张名片给纪云生,又见他拿出手机记着什么,久未有过的失落和羡慕又泛了上来。
每次在这种场合,纪云生总是更被关注的那一个,黄裕华如此,这位教授也是如此。
他们没聊太久便走了过来,程驰笑道:“我要转战高师了。”
“高师是私立啊。”纪云生说。
“没事儿,不还有奖学金么。”
滕佳拽了他一下,“不许去。”
程驰反应过来,有点无奈,“我真不找她。”
黄若仪见他们这样,笑了笑问道:“许珍妮啊?”
程驰呛了一下,“怎么连你都知道?”
“正好认识。”黄若仪说,“这事儿珍妮全班都知道吧,你成天往弦乐教室跑…”
“姐姐…”程驰发出一声哀求。
黄若仪看着滕佳瞪程驰的目光,笑道:“别担心,人家就把程驰当一小孩儿,现在跟我师兄好着呢。”
“你师兄什么样啊?”滕佳问。
“德国人,可帅了。上届莱比锡他俩一个钢琴冠军一个小提琴季军,之后就好上了。”
滕佳瞥了一眼沉着脸的程驰,酸溜溜道:“干嘛?吃醋啦?看不上你的是不是才念念不忘啊?”
“没有。”程驰转了头。
纪云生见状,说了句:“吃饭去吧。”
“是啊,站半天了。下午应该不会有更高分了,请你们吃个饭庆祝一下吧。”黄若仪说。
程驰去牵滕佳的手,她闪了一下没躲掉,便由他攥着,眼睛一直盯着别处。
走了一段路,滕佳默默贴近了些,没被牵着的那只手抱住了程驰的胳膊,他低头看她一眼,脸色终于缓了下来。
黄若仪没料错,下午的最高分来自川音,只比孙航高了0.6。南音首次包揽前二,宋家平上台时笑得合不拢嘴。
回家路上滕佳嘲讽道:“你们学校今年不行啊。”
“断层了,大二大三是不太行,现在最强的在大一。”黄若仪全未见有什么不悦,仍是从容。
“为什么新生不能比赛啊?”滕佳问。
“高校交流赛嘛,刚进校一年也不好说是学校教得怎么样。其实这样挺合理的,一个人只能参加两届,不然老碰上这种人垄断四年多没意思。”黄若仪骄傲地回头看了纪云生一眼。
“我看就应该规定拿过第一的不能再参赛。”
“有些国际赛事是这样。”程驰说。
“我觉得你过两年可以去试试肖赛。”黄若仪说。
“我这水平行么?”程驰笑道。
纪云生突然开口道:“行。”
“嗬,你俩都这么说了,那我是得试试。”
程驰拍了一下前座问黄若仪:“我记得你爸是不是拿过肖赛?”
“他参加得晚,那时候我都已经三岁了。拿了个第三一下子成了名,各种邀约都来了,身边全是小姑娘。”
黄若仪回过头,发现滕佳又开始瞪程驰,笑道:“不过我爸跟我说,他这辈子还真就只爱过一个人。”
“那为什么还会离婚?”滕佳问。
“因为他爱的不是我妈。”
黄若仪说得很自然,滕佳无法理解,“不爱为什么要结婚?”
“我爸这人把感情和现实分得很清楚。他那时候刚毕业一穷二白,娶个有钱有背景的老婆就可以不用担心生活好好弹他的琴。他也觉得对不起初恋,但是没办法。对当时的他来说,爱情又不能当饭吃。”
车里一片沉默。
“以他的能力不靠你妈未必过不好。”纪云生说。
“这就是人的野心了,对有些人来说爱情不如事业重要,你也不能说他错。当然他可能是做错了一些事儿。”
黄若仪又回过头,“你们俩啊,尽量当个好男人吧,不容易,但是等你们老了不会遗憾。”
“提醒他们也没用,你男人就是个渣男。”滕佳白了纪云生一眼。
黄若仪笑了一下,“我男人?没事儿,他怎么样我都爱他。”
纪云生默不作声。
这世上,也只有黄若仪会说出这样的话了。几个月前最灰暗的那个晚上,她也这么告诉他。不管是不是真的,那是他在溺水中突然得到的一点空气。
车停了,四个人安静地走回那幢房子。
起初气氛有些沉闷,黄若仪订了披萨炸鸡和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