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朝中有人拥立缙王为新皇,密谋将他推上皇位,更有那胆大的官员为他黄袍加身。
当时萧北城凝视着衣袍上的龙纹,不以为然地抬眼,看向了呆立在他身后的萧君涵。
萧君涵愣了去,对上那人的目光,匆匆移了开,心中挣扎不已。
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自认与那皇位已是无缘,不如趁早退出战场,也算保全了颜面,于是后撤一步,做出了让步。
萧北城将龙袍扯了下来,反手披在毫无准备的萧君泽肩头,而后退出几步,拱手而拜,令众臣纷纷效仿,跪地齐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自那之后,再没有人质疑过萧君泽的新君身份。
有萧北城的辅佐,萧君泽的从政之路可说一帆风顺,此前萧北城虽然隔三差五会上朝堂来露个面,证明他这个人还活着,可他在政治方面并没有表现出过人之处与旁的才能,因而在此之前,也从没有人把缙王当回事。
如今他也算是垂帘听政,手把手地教不曾过问朝政的萧君泽如何在这偌大的棋盘上运筹帷幄,人们才发现真正聪明的并非隐匿了真实意愿,把两个儿子圈在套里耍得团团转的渊帝,而是这位强行隐没了才能的缙王。
如今想来,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不得不为自保而忍痛扼杀自己的天赋,实在惹人心疼。
萧君泽打心底里感激着这位王兄,同时也清楚,若非那人对皇位并无觊觎之心,莫说自己不会有今天,就连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由着这份对亲情的依赖,也便越发粘着萧北城,使得萧北城每次都是悠悠入宫,匆匆离宫,走的时候萧君泽必在后面抱着他的大腿,哭天喊地留他下来再吃顿饭。
“别这么恶心,都说了嫌寂寞就抱着你哥腻歪去,本王是有家室的人,撒手,撒手!”
后来,萧北城也怕了,干脆以照料病患为借口闭门不出,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都是借江临渊的口传达的,引得一干朝臣误以为他对萧君泽失了望,不打算再扶持这太子爷做新皇了,登基大典也便一拖再拖。
萧君泽自己倒不觉难受,反正他不稀罕当什么皇帝,也没觉着自己能独当一面,多拖一天就能多当一天宝,身心都没什么负担,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正所谓皇上不急太监急,他是顾着自己乐呵了,可有人不乐意,萧君涵见他迟迟没有作为一国之君的觉悟,也是恨铁不成钢。
“你小子要是不想成事就趁早换缙王哥哥上位,别占着茅坑不……”
“哎哎哎,皇兄,口吐粗鄙之辞,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教训我,麻溜把袍子穿上,人模狗样装装相,走个过场就得了。谁不知道你什么德行,赶紧放我走,懒得再看你这张丑脸!”
“丑?皇兄居然嫌我丑?!这世上还有公道吗?跟老师比可能是逊色了些,但我的长相也不至于说丑吧!再者放你走?你要去哪儿,偌大个京城都留不住你吗?”
彼时萧君涵望着远空涟漪轻漾的云海,颇感惆怅,先是一脸苦大仇深回忆自己失败的前半生,豁然开朗,展露出久违的笑颜:“去追梦。”
“梦?”
“哪个男人没做过仗剑天涯的侠义梦呢,我比你幸运,至少这梦还有机会成真,不像你,注定一辈子都要被关在这红墙之内终老。未来等待着我的还有大好的人生,我可寻红颜知己策马江湖,可行侠仗义逍遥此生,晚年疲了累了,还可向你讨个王位,坐拥一方,天地入怀。到时,可千万别拒绝我啊。”
此时此刻,藏身一墙之外的萧北城叼着未燃的烟杆,没滋没味地抿着滤嘴,赞许地点点头,如冰山般封冻多时的脸融出一丝笑意,转头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不得不说,君子游一手后招实在高明,令各怀心思的二位皇子冰释前嫌不说,更奠定了大渊此后的安宁,至少在十二州军听命于他的百年内,都不会再生天下易主,鬼孽人祸的变故。
可是奠定这一切基础的人,如今却不肯睁眼看看他打下的盛世江山……
“……不肯看他们也就罢了,连一瞥都吝啬赏给我,莫不是感情淡了?”
病榻边,他亲吻着那人苍白到连肤下血管都清晰可见手背,为他揉捏着微微青紫僵硬的指尖。
“子游,装睡这么久了,还不肯醒吗。今儿个芝香阁送了些你爱吃的酸李子软糕,那东西酸得倒牙,还带着股涩味,吃多了又觉着甜腻的很,你不肯吃,可都要糟蹋了……说到这个,暮烟阁也送了坛好酒,说是七年之酿,你那般爱酒,怎能错过这些好物,还不快起来尝尝鲜味。”
奈何始终不得回应。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执着于呼唤那人,就算无法唤醒他,也希望能驱散他窒息的梦魇。
“子游,这次不会再丢下你了,以后都不会了……”萧北城轻声道,抚着那人瘦削的脸,俯下身来,鼻尖相抵,蹭了蹭他微凉的唇。
“这两个月你没到处乱跑,身上染了我的味道,一丝没串,以后你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了,想跑也跑不掉了。”
他喜欢靠在那人的颈窝,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的身子,每当那人体表的温度升高时,若隐若现的蛊纹都会攀上他的肌肤,留下一片暗红的纹路,随着体温降下,色泽也会随之淡去,形成了异于常人的体质。
这是他身子转好的证据。
萧北城贴着那人的额头,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子游,等你醒来,有个问题是绝无法避开的,若你能听见,大可现在就想好说辞,以后好打发了我。”他笑着在那人颊上轻轻一捏,“子游,沉眠两月,我,可曾入过你的梦?”
依旧未得回应。
温存许久,忽听脚步声近,萧北城为君子游掖了被角,起身开门便遇上了沈祠。
虽说已经习以为常,后者还是不得不打心里佩服,他家王爷甚是厉害,为了不让人惊扰王妃,居然连就了奇神的耳力,离老远就能听见动静,早早迎出来,生怕旁人闹出响声,也不知到底想不想那人醒来。
他朝里面扫了一眼,果然,君子游仍无苏醒之意,失落道:“王爷,苏大人前来拜访。”
“是来探望子游的吧,便让他进来吧,只是这次可能又要让他失望了。”
“不,苏大人说了,这回是来找您的。”
“本王?”萧北城有些疑惑,摆手示意沈祠出门,小声追问:“莫不是……”
“是呀王爷,他下定决心了。”
“罢,成全他们,也算本王成就一段佳缘,待子游醒了,也该是高兴的。走,去看看。”
说着萧北城回望一眼,不见有异动,便转身出了门,全然未觉薄纱虚掩的帷帐内,久眠多时的人蓦地身子一抽,仿佛一口气没喘匀似的,低低呛咳几声。
他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呼吸着仍残有夹杂一丝薄荷淡香的空气,瞬间恢复了正常的生命体征,并在午后正烈的艳阳斜照下,睫羽不安地翕动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入过……”无法发声的他,在竭力回忆那幽远的梦境。
梦里,他对他说:子游,这回,轮到你信我了。
第294章 雏鸟
苏清河造访缙王府,无事时便立在庭前,看了那株萧北城精心照料的盆栽。
也不知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两个月都只有几片孤零零的绿叶挂在枝头的花木居然长出了嫩白的苞朵,不止苏清河感到稀罕,就连沈祠也是一惊一乍。
“哎哟!王爷快看,长花了!”
“吵嚷什么,一天没个老实,给苏大人看茶。”
沈祠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便屁颠屁颠做事去了,苏清河见萧北城嘴上不说,见了花开还是难掩欢喜,小心翼翼地捧着花苞,端详那嫩瓣上纵横交错的细腻纹路。
“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本王也能猜个七八分,真的想好了吗?”
苏清河顿了顿,虽说早已下了决心,可真要承认,还是羞于启齿。
“……是。”
“这么犹豫,不如再回去想想。”前半句是打趣,后面却是真正的担忧,萧北城叹道:“你今日来此,他知道吗?”
他所指何人,苏清河再清楚不过,笑得有些无奈:“他若是知道,便不会放我来了,他虽以情蛊吊着,嘴上不肯承认,心意却是你我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