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隐瞒地说,这一次叶奚羽夺位本就有宋熙瑶自己的私心,更莫说夺位成功与否,她都想了个保身之法。
这外头的人,难道真是寻到了真正的献策之人,蹲守多时,抓住时机便要报复么?
若她没猜错,此时的车夫与两位侍女,已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或许早已没了意识。
他们的性命是否还在,想至此处,宋熙瑶不禁背上一阵冷汗。
她生生咽一口气,故作镇静道:“怎不走了?”
“公主殿下如今真是养尊处优,连车外的动静都听不出来了。”
这声音!
宋熙瑶浑身一凛,便见外头的光自车门猛然倾入,一个瘦脱了相的人慢慢走进来。
本光听声音,宋熙瑶能立即辨认出是谁,可看清了来者长相,她又很快陷入疑惑。
那眉眼粗瞧上去,是与旧日无异的。可那略带涣散的眼神、凹陷的双颊,还有好几层衣裳都遮不住的骨头轮廓……宋熙瑶一时竟忘了害怕。
那人颤巍巍地站定,大口喘上一口粗气,费力地勾起一侧唇角:“果然,殿下如今登上高位,便连我们这种覆巢之卵忘得一干二净。”
宋熙瑶骤然起身:“车厢内太过拥挤,我们不妨出去——”
枯瘦的手臂挡上门口,宋熙瑶没敢去推开它。
“殿下,你这回,可跑不掉了。”来者在她耳侧重重地喘气,阴恻恻地笑着,“如何?认出我了么?”
宋熙瑶很快地退回去,贴上车壁:“王公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王放蓦地咆哮出声,“如何无恙?!我的父亲被你那小皇帝熬得咽了气,上万的奴仆走得只剩下百来个,整个王家眼下被所有人弃如敝履!”
“公子此番前来,是专程与我诉说这些的?可惜熙瑶不过一介女流,也无一官半职,并不能——”
“自然不是!”王放的眼中好似放出瘆人的红光,要把宋熙瑶生吞活剥,“殿下,你可是抢手货,我怎能放你走呢?”
“王公子在说什么?”
“你那小皇帝想与你共享天下?”王放如柴的手掐上宋熙瑶的下巴,“不,他断了我的活路,我又怎能让他好受?!”
“王公子,你迷糊了。陛下怎——”
“我自然迷糊了!”王放的下巴不断颤抖着,发红的双眼居然隐隐含泪,“没有了底也伽……没有了底也伽,脑子还如何清醒?!”
宋熙瑶倏地抬眸,脑子飞快地转着:“底也伽是解毒良药,陛下怎可能禁了它?”
“住嘴!你懂什么!”王放退上几步,扬着下巴,嘴角带着得志的笑,“今日总归抓住了你,总归能换了!”
底也伽这等药,叶奚羽是不可能禁的。听王放断断续续的话,宋熙瑶还是听出了些东西来。
听王放的话,他定是要大量购买底也伽。只是底也伽价高,唯一能低价获得的方式在金霖走后便没了。而王家没落,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支付如此大量的药物。
叶奚羽在贸易上最大的动作,正是因昭戚大战而停下了二国交易。
而以往顾景尘提到过,这底也伽,早已能在中原制作,在他所谓的家乡……
不,底也伽确实是能在他家乡制作了。只是,这个家乡并非宋熙瑶最初误以为的昭国小县城,而恰恰便是断了贸易的戚国。
宋熙瑶虽不知王放为何如此痴迷底也伽,却认定这是个极好的筹码。
她瞧向面露喜色的王放。
这人要将自己换底也伽。那他一定是打起了戚国那侧的主意。
她忽然心下一喜。
王放啊王放,万万没料到,你有一日能一下帮我这么大的忙。
“你要做什么?!”宋熙瑶心下定了注意,便拿出十二分力气来做戏,眸子里很快噙满了泪,“王公子,求你放过我、放过青鹂——”
王放招呼一声,立即冲上来一个小厮,三下五除二将宋熙瑶双手反绑,嘴巴也毫不客气地封住。
“你,老老实实呆在上头,”王放吐几个字,便要换口气,“你那些仆从,便会好好的。”
“唔——”宋熙瑶的泪扑簌簌落下,浸湿了布条。一双眉蹙在一处,湿漉漉的眸里尽是央求与绝望。
“殿下,你确实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王放笑得露出牙来,那牙黢黑,还有些松动,如同出自那流落街头的老叟口中,“可惜,你如今,只能去给我换命了!”
“唔!”宋熙瑶一面躲避王放伸近的手,一面作势挣扎。
王放势在必得地笑上几声,便转身下车去:“好好一个美人,你莫要太粗暴,干完事就给我下来。”
只见那小厮骤然出手,往宋熙瑶肩后一砍,一切都陷入寂静。
“把他们几个分开守好,莫要他们溜了!”
宋熙瑶缓缓睁开眼,见车中已没了人,便稍稍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好。
还是多亏自己跟宋翼学过几招,在那小厮砍来时,宋熙瑶朝一侧微微一躲,便蒙混过关了去。
车外一阵忙活。听上去,王放仅带了几个得力的小厮,又碍于宋熙瑶是他要拿去换底也伽的人,不便让小厮守在车上。如此一来,便给了她许多可趁之机。
王家人从来都不安分,何况叶奚羽登基不久,王家势力并未完全铲除,区区一个瞒天过海出城奔去安郡,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仔细听着动静,人声在车动的一瞬便消下来。车像是抄了什么小径,应是到了城墙边,停了下来。
之前叶奚羽一直怀疑王家与城外之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却无论如何也寻不见踪迹,今日倒是让宋熙瑶捡了个大便宜。
车外窸窸窣窣,似有人低声交谈着。
一阵风吹来,撩起车帘。
窗外的光蓦然投入,宋熙瑶缓了一阵子,才睁开眼朝往缝外探去。
入眼的是城墙边生了半人高的野草,与几双分别穿了布鞋与草鞋的脚。
宋熙瑶往窗边挪上些许,试图瞧得清楚些。
“好了好了!赶紧动作起来!”窗外骤呼,那几双布鞋朝此处奔过来。
宋熙瑶眼皮一跳,在小厮跃入车内前及时瘫倒下去。
然而车厢内没有任何动静。
方才倒得过快,姿势并没有多么舒适,身后的麻绳硌上了腰,发髻上的簪子摇摇欲坠。宋熙瑶整个人僵在原处,气息都要屏住了。
尔后似有一阵热气扑上她的脸。
心跳得好快,宋熙瑶不由得彻底屏气,恨不得将心狠狠地按住,生怕那凑近之人亦能听见。
“多好的美人胚子,倒是便宜那贱商了。”
贱商?他们要将自己送与何人?!宋熙瑶眼睫一颤,屏住的呼吸也在瞬间紊乱片刻。
不好。此人近在眼前,定是能瞧清自己一分一毫的变化。
果然,那人在宋熙瑶气息紊乱的那一瞬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宋熙瑶感觉他的目光麦芒般在自己的脸上游走,触及之处灼热无比。
为何车外没有声响?溜出城本就危险,为何他们能让他在车内耽误这般久?
为何……
车剧烈地晃动起来。
可一丝声音也没有。
为何会这样?!宋熙瑶只觉自己的心彻底地来到无底深渊之上,下一瞬便要坠向永远碰不到的谷底。
车愈晃愈厉害,可宋熙瑶还是一点动静也听不见。
本能地睁开眼,连那小厮她也不在意——
根本就没有小厮在车上。
或者说,她什么也看不见。
脑子很快也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她还是未能躲过。
不过想到王放若要将她换底也伽,也定会交给那所谓“贱商”一个完好无损的自己。又聋又盲的宋熙瑶,恐怕值不了多少底也伽吧?
狠狠地掐着手腕,宋熙瑶总归是保住了最后一丝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恢复平静。马车如常行进起来。
宋熙瑶松一口气。她绞尽脑汁想要避开叶奚羽出城的事,竟如此轻而易举地成了。
只是如今脑子昏沉不已,手腕处怕是已掐出了淤青。
宋熙瑶清醒后,王放一路上并未亏待她。她料此一行人不敢伤自己半分,硬是问出了两位侍女与车夫的下落。
车夫在瞧清楚前便被击晕,如今被落在城中,据闻王放的人已确保他对此事绝口不提。